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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雨无心当英雄

战争中的选择

宁雨回到自己原来的驻地,等候上级的命令。这里只有几个伤残老兵,一些新兵,几条步枪。宁雨把自己的经历对老兵一说,一个断了腿的老兵说:“理他们干啥?他们又没上过战场。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他们怎么想得到?”宁雨心里才好受些。

  一天,附近小学派人来到驻地联系,要请抗日英雄给学生们做报告。宁雨问那几个兵:“你们谁想去啊?这可是露脸的机会。”大家都说:“当然是你去啊,别人哪行啊?”宁雨说:“我这次也没长了脸,去了说什么?”一个老兵说:“他们给你规定了,必须说这次吗?没有吧。你就挑你最英雄的战斗经历说啊。给小学生做报告,不就是哄孩子吗?你就别推辞了。”宁雨才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宁雨收拾一番,来到那所小学校。他抬眼一看,只见学校墙上长了白碱,门窗上的漆都脱落了,感觉就象回到自己的母校一样,不由很亲切。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看见来了生人,都安静下来。一名年轻的女教师文文静静的,上身穿着对襟花格子的短袖,露出白嫩的胳膊;下身穿着黑布裤子,脚穿白塑料凉鞋,快步走出来迎接,要和宁雨握手。宁雨习惯的是拱手和敬礼,不习惯握手,于是把手掌举过帽沿,敬了个军礼。女教师见对方不和自己握手,以为是自己失礼,忙说:“您是抗日英雄吧,欢迎,欢迎,请进。”宁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们怎么没放暑假啊?”女教师说:“我们这里放麦假和秋假,不放暑假。”说着二人来到一间办公室,一个男子站起来,女教师忙着介绍,说那是校长。宁雨一看,这人四十多岁,鬓角已斑白,上身穿着灰色对襟短袖,下身是黑色裤子,正向他拱手,说:“久仰,久仰。现在国难当头,吾人都要精诚团结,共赴国难。所以吾等把您请来给学生做报告,教育他们从小就知道爱国,请勿推辞。”这半文半白的,宁雨听了有点晕,停顿一会才说:“应该的,应该的。”双方互通过姓名,校长又问台甫。那名女教师看出来,宁雨不知什么是台甫,忙着解释:“校长问你的字。”宁雨笑道:“不好意思,我家里没出过读书人,所以我也没有字。”校长对女教师说:“小丽,你负责接待一下,我去安排会场。”说完出去了。

  女教师请宁雨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喝口水吧。我最敬仰英雄了,把你的英雄事迹给我们说说吧。”说着大大方方地坐在宁雨对面。宁雨长大以后还没有和一个陌生女子这样面对面地坐过,不由得满脸通红,浑身不自在,连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这天……可真热……请问,我怎么给学生做报告啊?”女教师笑道:“就把你这次行动的经历写出来吧。”宁雨低声说:“我不会写。”女教师说:“那这样吧,你说我写。”女教师听宁雨说完,便趴在桌子上写。宁雨一抬头,看见墙上帖着一张《中国地形图》,便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会儿不大,女教师说:“我写好了,你看看。”宁雨拿过来一看,上面有的字还不认识,又请女教师注上音。宁雨接着看,见上面写的很多事没有发生过,有的也与事实不符,不由大吃一惊,问:“这说的是我吗?我什么时候用大刀砍了五个鬼子?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就打死了一个鬼子,就是空降到房顶的那个。再说了,鬼子也不都那么难看啊。我对你说,我们打鬼子不是因为他们长得难看,是因为他们来干坏事。”女教师笑道:“我这么写,你才象个英雄啊。再有,我们面对的是孩子,他们的脑子还比较简单,你如果告诉他们说,鬼子里有帅哥,孩子们会怎么想?这就应该丑化敌人。”宁雨叫道:“你这不是骗孩子吗?”女教师笑道:“这不叫骗,这叫善意的谎言。”宁雨说:“你说的我不懂,我就会实话实说。”女教师笑道:“你是我们请来的英雄,你不能让我们和孩子们失望啊。”宁雨说:“我不象英雄,你找英雄去。照你的稿子讲,我脸红。”二人僵在那里,谁也说不服谁。这时校长走过来,见二人都红着脸,问是怎么回事。女教师把稿子交给校长,问:“你看照这样说行吗?”校长一看,点头说:“挺好的,就这样吧。”宁雨说:“那上面很多事光好听,都是没影的事,我说不出来。”校长全明白了,对宁雨说:“你啊,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以为说书、唱戏的那些英雄都是真的?告诉你吧,都拔高了。你没听说,固安有个妇女杀了七个鬼子……”宁雨叫道:“胡扯,别说是个妇女,就是当兵的,要杀七个鬼子都没那么容易,杀七个兔子还差不多。”校长说:“对啊,谁相信一个乡村妇女,能杀七个鬼子呢?但这个时代太需要英雄了,所以人们宁愿相信假的。小丽对你的美化,你就别谦虚了,时代需要英雄,我们也需要英雄,你就委屈一下吧。再说,会场都布置好了,也没时间修改了,配合一下吧。”宁雨这才没话可说了。

  会场设在室外的院子里。东墙上帖着“热烈欢迎抗日英雄”八个大字,两边各有一面青天白日旗。前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黑板擦和一杯水,这就是会场。一百多名孩子各自带着凳子,坐在阴凉处。会还没开始,孩子们还在吵闹。校长用黑板擦拍拍桌子,孩子们便安静下来。校长首先讲话:“同学们,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来一位抗日英雄,给大家做报告,大家欢迎。”说着,校长带头鼓掌,孩子们也跟着拍巴掌。宁雨赶紧敬礼,然后坐在桌子后面,掏出稿子就念起来。由于稿子上写的很多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宁雨心里发虚,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女教师走过来,低声对宁雨说:“声音大点。”宁雨只好提高嗓音。他好不容易才念完了,额头上已渗出一层汗珠。校长又带头鼓掌,学生也鼓掌,宁雨又站起来敬礼。

  接下来由孩子们提问。一个缺了门牙的小男孩问:“叔叔,鬼子长得什么样啊?是不是象鬼啊?”人们哄笑。宁雨解释说:“鬼子也是人,不是鬼,长得和咱们差不多。”接着又有一个前后门楼的小男孩问:“叔叔,尸体把你压住,算不算鬼压床啊?”宁雨没想过这个问题,只好说:“不是,我是清醒的。”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问:“叔叔,那些压住你的尸体还有魂吗?”宁雨说:“他们都死了,没有魂了。”小女孩又问:“你怎么知道的呀?”宁雨一时无语,想了一下才说:“因为他们死了,所以就没魂了。”校长瞪了那个小女孩一眼,其他孩子也就不问了。校长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架照相机,要宁雨和学生们合影。女教师招呼学生过来,站在他俩周围,校长猫着腰站在照相机后面,一会要这样,一会要那样。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宁雨长出一口气,暗想:“当英雄也身不由己,真累啊!”

  一天黄昏,宁雨去门口查岗,只见那名女教师向他走来,说是那天的照片洗出来了。宁雨拿过来一看,说:“学生们呢?怎么只有咱们俩?”女教师说:“我也不知道,这都是校长拍的,你去问他吧。”宁雨把照片随手放在桌子上,女教师不高兴了,说:“你这么随手一扔,别人看见会造谣的。”宁雨说:“造什么谣?”女教师脸腾地红了,吭吃了半天,才说:“它那个,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说咱俩那个啥……”宁雨笑道:“你想得太多了,和我照张相,就开始瞎想。”女教师低声说道:“我才没瞎想呢。”

  女教师为了转移话题,说:“那天咱俩吵架,想想也挺可笑的。”宁雨不加思索地说:“有什么好笑的?可笑的是你们,光编瞎话骗孩子。”女教师气得胸前剧烈起伏,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有的真话是不能说的。”宁雨正色说:“为什么不能说?是真话就说得。”女教师见又要吵,于是改变策略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是有一家人,生了个孩子,满月那天,亲戚朋友都去贺喜。有的说,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主人很高兴。有的说,这孩子将来准能当大官,主人很高兴。有个亲戚不会说话,他说这孩子会死的。主人大怒,把他赶了出来。你看,他说孩子会死,是不是真话?当然是真话,谁都难免一死,但主人不爱听。至于孩子将来有没有出息,会不会当大官,鬼才知道呢,但主人爱听。你明白了吗?”宁雨默不作声,女教师又说:“有的话也不必太认真,说说就算了,谁去分真假?你看过《三国演义》吗?你以为那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啊?你以为人们信吗?人们不信,但喜欢听故事啊。”宁雨不耐烦地说:“行了,我明白了,假话比真话好听,人们喜欢。你走吧,万一被他们看见了,又生出多少是非来。”女教师于是离开了。

  一天,宁雨赶着马车去采办粮秣,回来看见女教师正在路上走,于是招呼她上车。二人坐在粮车上闲谈,宁雨说:“我把你的话想了半天,才发现还真是那么个理。我小时候就受过骗,老师就骗我们,比如象你这样的。记得小时候有一篇课文,《狐狸和乌鸦》,说乌鸦搞到一块肉,在树枝上得瑟,结果上了狐狸的当。问题是乌鸦吃肉吗?最多吃条虫子。狐狸再馋,也不至于看上乌鸦嘴里那点肉啊!狼和小羊在小河边对话,小羊一条一条地反驳狼。这只小羊胆也太肥了,看见狼还不快跑,等死啊?还有,说一个农夫冬天看见一条蛇冻死了,于是把蛇揣在怀里,问题是冬天蛇出来吗?你大冬天的看见过蛇吗?你说是不是?”女教师听了他的话有点吃惊,说:“这本来就是故事,何必当真啊。”宁雨说:“我小时候就信,现在越想越不对。我们小时候受过多少骗啊!”女教师说:“那也不叫骗人,为的是用动物说明人的道理。”宁雨不服,说:“怎么不叫骗人,都是不可能的事。”女教师说:“那照你一说,童话都是骗人了?”宁雨一时无话。沉默了一会,女教师转移话题,说:“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宁雨说在等命令。女教师说:“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宁雨不解,问:“这是军事秘密,告诉你干什么?”女教师无语了。过了一会,学校到了,女教师下车了。

  还有一天,宁雨在门口站岗。黄昏时分,天边出现了大块乌云,乌云迅速遮住了太阳,天黑暗下来。突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雷声滚滚,雨点开始飘落。宁雨刚想往门房里躲,只见那名女教师跑过来了,宁雨不由分说,便把她拉到门房里。这时风停了,密集的雨点便下来了。门房里很暗,他们听着外边的雷雨声,看着窗外,谁也不说话。突然,天空划过一道晃眼的闪电,接着就是一个炸雷。女教师吓得脸色刷白,捂着耳朵往宁雨身上靠。宁雨不耐烦地说:“干什么?你怎么这么胆小?”女教师嘴撅得能挂住油瓶,说:“你也不看看,我是个女人啊。”宁雨说:“还看什么,我早知道。”过了一会,女教师心神安定下来,又没话找话地说:“你有对象了吗?我给你介绍一个?”宁雨笑道:“你就不要操闲心了,管闲事,落闲人。”话总是不投机,女教师只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雨渐渐停了,女教师又说她相亲去了。宁雨依然看着窗外,问:“怎么样?”女教师说没成。宁雨劝她说:“这个没成,再说下一个。”女教师叹口气说:“我都二十五岁了,成老姑娘了。”宁雨安慰她说:“才二十五岁,着什么急?”女教师说:“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人们结婚都早。姑娘二十五岁还没结婚,就被人笑话了。以前自以为有点知识,一般人看不上眼,没想到现在落下了。”宁雨无奈地说:“那就抓紧啊。你给我说,我有什么办法?”女教师又问:“我去相亲,你有什么感觉?”宁雨感觉这话无从说起,说:“我能有什么感觉?等着喝喜酒啊。”女教师沉默了好久,又问:“你们部队是不是有个叫王小黑的?”宁雨一怔,想起出发前抓的那些花案,说:“有,可惜才死了。”女老师一听,神色黯然地说:“俺村的二梅和他好,还在家里等他回来呢。真应了那句古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宁雨回忆说:“当时死的人多了,我的部下全没了。我被死尸压住,才捡了条命。他们死了,他们的家里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伤心呢!”女教师忍住眼泪,说:“我现在特别怕见二梅,就怕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宁雨又问:“你们村还有多少姑娘和我们部队的兄弟有这事啊?”女教师想了一下,说:“据我了解,得有三五个吧,也许还多。”宁雨大吃一惊,说:“你们村的姑娘怎么都这样啊?你是不知道,当兵的一旦有了这种事,就无心打仗了。”女教师一听,很不高兴,说:“你怎么说话呢?这种事怎么能全怪姑娘呢?常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既然知道了那种事影响军心,就应该严格军纪,怎么能都推到姑娘头上呢?”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雨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长得也不难看,我就是和她说不到一块,见面就吵,这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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