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求救信号！”阿岚提高了一下声调，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只是手电接触不太好，我在修它……”
阿岚刚才那句话的声调变换让她的反应显得很不自然，但她表面上和周遭四下里又混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使得我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接茬。
这时，丧彪跛着脚挪动了几步，似是在调整位置，然后卧了下来。
我脑中突地过了个闪，似是想到了哪里不对，于是嘴上随口应道：“原来如此，想必是老林这储备的采购时间太早，年久失修了却又舍不得更新……”暗中却瞥眼偷觑阿岚的双脚及其附近地面，企图找到些佐据来印证我心中的推论。
可惜放在消火栓箱下的探照灯刚才被我调成了扩散模式，而阿岚的双脚又处在光影边缘，模模糊糊得让人看不清楚。
我俯下身想要调下探照灯、以便能看得清楚些，只是手伸到一半便又踌躇起来：看清了、找到了、又如何？送阿岚回去？那阿澜又怎么办？既然阿岚她自己都说无事发生了，我又何必节外生枝、多管闲事？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想着便又直起了身子。
阿岚见我身子一弯复一直，却又不见做了什么事情或捡了什么东西，不禁面露疑惑：“你干嘛呢？一上一下的……”
我见她问起，只推说想顺便也检查下从综控室嫖来的探照灯有没有什么毛病，不过又想到关了它就摸黑了，所以才又直起身子来想先拿个备用电源打开再说。
阿岚打开了自己的手电，说自己这个已经修好了，让我不必再去翻包。
我赞了一声，让她帮我打着光，我则装模作样地将探照灯检查了一番，结果自是胡诌了个没事，仍旧将探照灯调了个扩散模式放在原处。
忽又想起她说是来换包的，便同她调换了包，然后便有些无话可说了。
我抬手看了看表，发现竟已是下午五点半了，便同阿岚说道：“你看这都五点半了，外头肯定快天黑了，你赶紧回吧，我也得继续走了，大恩不言谢，咱们就此别过？”
阿岚面露惊讶：“是吗……”然后也低头看了看表：“还真是，毕竟快冬至了，天黑得越来越早……不过我走得有些累，想歇一会儿，歇够了再回去……那——我就不起来送你了——”她笑着跟我挥了挥手：“再见了、同志哥！”
我抄起探照灯：“再见了、同志姐！”说完后抬脚便走。
只是连续几个小时穿着劳保铁鞋行进、突然停下来叙旧后又再次启程，让我断了那股已成节奏的惯性力，一时无法走得如之前那般迅捷，于是只得放慢了走。
然而走得越慢、心中却越不安，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阿岚仍然坐在原地，将开着的手电放在脚边，灯光所照之处，只能模糊看见她似是抱膝而坐，头面则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之中，不知是否还如之前在小区地下避难所里、围着收音机等广播时那般，用双手或双臂托着下巴……
蓦的心里打了个突，将头转回到了正面，告诉自己不能再看了，再看就……
不等我纠结完，阿岚竟唱起歌来了，虽然声音很轻、直如蚊鸣，但被隧道拢了音后，便似传音入密般清晰可闻：
“甜甜笑不停，
“芳心得意忘形；
“唯恐公子往日情，
“也这般付与谁听？
“幽幽唱出离情，
“公子多情；
“忍教相思寄浮萍，
“春宵梦散两忘情……”
若是换了别的粤语老歌，别说歌词，我连旋律都很难记住；但唯独这首比我还大个两三岁的粤语老歌，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因为它是我童年记忆里、唯一一首让我觉得盖过了电影本身的港片插曲，何况还是英叔的鬼片……这该是何等恐怖的共情力？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慢慢走了回去，在阿岚惊诧的目光中，在她身左坐了下来。
阿岚虽是满眼惊诧，但口中歌声却仍是不停，直到前后两个半阕全部唱罢，犹自轻哼不休。
我调亮了探照灯，径直照向她的双脚。
阿岚下意识地抱紧双膝，将脚一并收拢了起来。
我将探照灯放到地上，猛地一把攫住她的脚踝，就势抬起，将脚底那面转向我。
阿岚被我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撑着地，挣扎了起来：“你干什么！”
丧彪也呲起了牙、挣扎着爬了起来，作势朝我扑来。
我左臂挥出，将丧彪击倒在地，不等它翻身爬起，随即合身一扑，又将它压倒在地，用双手拑住了它的嘴，然后转头向着阿岚大声道：“郁轻岚你敢把鞋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底吗！”
阿岚已经坐着向后倒退了一段距离——她不爬起身来跑路、反而这样坐着倒退，更加坐实了我的先前的推论；现在又听我问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又咬了下唇，最后冲我大声问道：“你不是都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要回头啊！？”她问前一句时已然带着哭腔；待到后一句问完，便将头埋在双膝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其实我转头走回来的时候有设想过她会是什么反应：骂我变态？摆出咏春短桥来打我？甚至抄起消防斧砍我也不是不可能……但唯独没想到她会抱膝坐在地上、像个小女孩一样将头埋起来呜呜咽咽地哭……
因为这跟她自核爆以来的几天里、树立在我心中的形象实在是不搭：
她既可以是为了个小保安便“杯酒起相仇”的少年侠女；
也可以是在突然断电后的一片漆黑中、手执耀炬安抚众人的自由女神；
更可以是在“区军委办公室”的一隅之地里凭着收集、分析和归纳情报便可料事如神的狗头军师；
还可以是首批踏出避难所大门、亲身测试自己手工防护服而不推诿给他人的先驱者；
甚至可以是被地脚螺栓扎穿了脚都能在我面前不露声色的美少女壮士；
但唯独不该是眼前这个抱膝坐在地上、像个小女孩一样将头埋起来呜咽的阿岚……
可又或许，这才是那个被不该由她承担的坚强压抑了太久、现在终于可以再无顾忌而放声嚎啕的真的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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