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把手一摊:“我那不是在考虑最坏的情况嘛……况且就咱们现有的这些材料,能做几身出来还是个问题——弄不好真得搞点儿黄色往防护服上涂……”
“噫——”我面露憎恶:“幸好我说的颜料在外头小区南门的颜料店里……”
“啊……”老林犹犹豫豫的:“我刚想起来其实我也备有镉黄颜料……”
阿岚吃了一惊:“林伯你是喜欢黄色吗?备这玩意儿干嘛?有毒的呀……”
我替老林解释了起来:“肯定是贪便宜,我太了解他了。”
阿岚摇摇头:“那玩意儿根本占不到便宜,买完颜料还得配橡胶手套、自吸过滤式防尘口罩、化学安全防护眼镜和防毒物渗透工作服……这些也要钱的,而且光有配件还不行,操作人员还需要经过专门培训——不对不对……”阿岚突然脸色大变:“林伯你说你备有?你把那些东西存放在哪儿了?不会也在这屋里吧?”
老林“嗨呀”一声:“我又唔系老懵,点解会将有毒的东西放这屋?肯定是放到通风口去啦……”
阿岚仿佛裂开了:“真有你的啊林书记!你赶紧带着熊司令去把那些东西从通风口都挪走!快!”
老林和我二人把颜料搬离了通风口,就近放置在最近的一个无人角落里,然后便往回走。路过人群的时候,看见小孩子们已经捧着碗准备喝第一锅粥了——那情景确实很像古装剧中的饥荒年月、在灾区开设粥场,只是“插筷不倒”的规矩却再难兼顾了……
何况老林能在战前备下两个电磁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慢慢地走开了。
我却在想,储油间的油用完之后该怎么办?连照明都要成问题,我一个租房的打工仔又没车,平时也没心思注意加油站在哪儿?嗨,到时候再说吧。
我们俩回到简易屋的时候,阿岚身上已经裹了一层篷帆布,正在试图用电缆线将布系在身上,浑身绿油油的,活像一个长老了的西葫芦。
我们俩围着“西葫芦”不住地打量,看着看着肚子就叫了,引得阿岚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快速将身上的线和布给扒了下来,三人一起出去等粥喝。
碗不多,更多的人是在用饭盒和杯子喝;饶是如此,依旧需要轮流使用;水是比食物更加珍贵的资源,所以顾不上、也更不舍得用水来洗刷容具,只是由关系好的几家几口共用一个罢了。
老林和我共用他的大保温杯;阿岚则使用老林的保温饭盒,喝完后又盛了大半盒盖起来,以备林大妈醒来后食用。
老林早已告知众人,吃完后少运动,能直接睡觉就更好了,将人体消耗降到最低,保留力气、等待救援。只是避难所内并无铺盖,众人只能靠着墙席地而坐,小孩都蜷缩在大人怀内昏昏欲睡,大人们却俱是忧心忡忡、心事重重,间或低声交谈个数语,无人入眠。
人丛之中,却有个瘦小的身影独自坐着,在一应和亲友、同事聚在一起的人群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大概也是像芫芫那样独自在家的小孩吧?我心里想,他能一人逃至此处倒也不易,只是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值此乱世,日后又将如何?有时候,活下来未必便比丧身当场强上多少。
我心中慨叹,脑子里却走马灯似的,不停地浮转着芫芫、阿澜和林大妈,纷纷复攘攘,烦闷得紧,自是无心去管那小孩会是谁家孑遗;但老林和阿岚却已径直走了过去,过不多时,便牵了那孩子过来。
是个小男孩,自称是住在九号楼的潘德波,之前参与过国难日的防空警报演习,记忆犹新,虽只一人在家,但小孩子总是认真的,便跟着众人一起逃下楼来,进了地下人防。万没想到,不是演习,大门就此落锁,再未打开。
老林牵着“波仔”、长吁短叹,大概是想起自己省府的几个孙子了;阿岚摸了摸“波仔”的小脑袋,轻叹一声,转身回去继续研究怎么用电缆线把篷帆布绑在身上。
我紧跟在阿岚后边,生怕错过什么黑科技,但阿岚却只是坐了下来,恢复了之前等收音机广播时的样子,并着双腿,双脚踏在椅枨上,双手支着下巴,用手指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身前的地面,一动也不动。
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郁参,你还醒着吗?”
阿岚缩直了上身:“你干嘛?”
我赔笑道:“防护服不做了吗?”
阿岚又垂下了头:“先用电缆线把篷帆布系在身上、再用铝箔胶带把铁片和铅片贴在五脏六腑等重要器官外面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倒着来,随你喜好……”
我有点惊讶:“这么随意的吗?”
阿岚没好气:“你不信?是不是也想像钟太那样让我第一个出去示范给你们看?”
我赶紧赔笑:“没没没、哪能不信你啊?就觉得这么简易挺让人惊讶的,这大概就是‘大道至简’吧?杀鸡焉用牛刀?到时候我打头阵第一个出去……”
阿岚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看得我有点发毛,过了小半天才说:“得找个笔记本记下来……”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阿岚又直起了上身:“咱们出去要收集的东西——不只食水,还有衣服、毯子和燃油之类的……我脑子有点乱,理不清,得找个笔记本记下来……你去找林伯要东西,顺便也帮着理一理思路、想一想清单……”
我有点犯懒:“用手机记不行吗?”
阿岚摇摇头:“手机留着照明比当笔记本有用多了……我劝你也关机省点电——你不是还要去救人吗?留到最危急的时刻再用吧……”
我精神一振:“你不反对了?”
阿岚又摇了摇头:“我还是不赞同,但我并不是你,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我并没有资格替你做决定;我能选的只有帮——或不帮你……”
我欲言又止:“那你现在……到底是帮——还是不帮我?”
阿岚瞪了我一眼:“你笨成这样,出去救人不是白给吗?”
我哑然失笑:“哈——哈——哈……”干笑难听如夜枭,惹得阿岚捂起了耳朵,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