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道大典,百家相贺,温若寒和蓝启仁亲临见证。温昱和蓝湛之良缘,一时间在玄门传为佳话。
结道之后,温昱留在蓝氏,只是他这小弟子突然变成含光君的道侣,其他蓝氏弟子难免不适应,想到从前还使唤人家,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这没了下山任务,温昱觉得自己在蓝氏也不能无所建树,便跟蓝湛讨了个校场督训的活,每天带着蓝氏弟子练练剑,道也轻松自在。
不久,蓝曦臣喜得一子,孩儿满月时,蓝湛和温昱专门备了份礼送去。
是枚长命锁,红绳就着青藤的编线,温昱亲自做的。
蓝湛跟蓝曦臣在外屋说话,温昱便去里屋摇篮边看孩子。
祁玉看他喜欢孩子,便让他抱抱,温昱便俯身下去将孩子抱起来。从前带过盛承昱,因此他抱孩子很有经验,连祁玉都夸他:“想不到盛明这般上手,比曦臣还会抱孩子。”
温昱笑:“熟能生巧,蓝宗主多练习练习就好了。”
祁玉又笑他:“你既与二弟结道,便该改口称兄长,往常我听你还唤曦臣,怎如今道唤蓝宗主了?”
温昱笑笑,伸手逗孩子:“大嫂说的极是。只是蓝宗主乃蓝氏家主,盛明如此,也只是想拿些分寸出来。”
祁玉不知他此话何意,温昱又问:“孩子名字可取了?”
祁玉:“叫倾昱。”
温昱赞叹:“蓝倾玉?蓝宗主这名字取得甚好,孩儿长大若知自己爹爹这般倾慕娘亲,必定也会喜欢自己的名字。”
祁玉略微有些尴尬:“不是我名字中的玉,是你名字里的昱。”
温昱脸色沉了沉,祁玉又忙解释道:“盛明,曦臣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觉得昱字甚好,所以……”祁玉越说似乎也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不过还是解释道,“也只是暂定,我也与曦臣说了,他说再考虑一下。”
两人正说着,蓝曦臣和蓝湛进来,见温昱抱着孩子,蓝曦臣走过来看了看:“睡着了,没想到你这般会诓哄孩子,日后若有儿女,定会是个好父亲。”
蓝湛眸中微黯。
温昱看看他:“蓝宗主也会是个好父亲。方才听大嫂说,孩子名字尚且未定,不如集思广益,我们一起取一个?”
蓝曦臣看着他浅笑:“你觉得取什么名字好?”
温昱开口就道:“我觉得守一就不错,守一人,付一心,共白首。正好纪念蓝宗主和大嫂的良缘。”
蓝曦臣笑:“你觉得好就好,把守一给我吧。”说着把孩子接过去放回摇篮。
“蓝宗主……”温昱还想说什么,却见蓝湛转身出去,温昱忙跟出去,蓝曦臣看着他二人离开,似有所思,又慢慢转过来俯身给孩子盖好被子。
祁玉看着他,眼底有几分说不出的错愕:“曦臣……”
蓝曦臣看向她:“怎么?可是累了?”
祁玉看着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女人的直觉让她不禁还是问出心中的疑虑:“倾昱的昱……取自温昱?”
蓝曦臣温和一笑:“夫人在说什么?孩儿不是叫守一吗?”
祁玉睁大眼睛:“曦臣,你……”
……
蓝湛闭口不言。
无论温昱问什么、说什么、解释什么,蓝湛都不提及半字。
温昱也只好作罢。
对于蓝曦臣的心思,他是在是济天涯时去书房伺候笔墨偶然撞破,然后便再未去过。
为了不让蓝湛担心,温昱多数时候都窝在静室陪他。
蓝湛很安静,总是在静室看书打坐,看起来没什么事,温昱便也在旁边看书打坐,只是他若出去一趟,就算交代了去向,蓝湛也定会找他,他若不小心睡着,醒来蓝湛必定靠在他身侧,每夜的例行公事更不必说,夜夜折腾到天明,有时白日还会闹腾他。
温昱觉得这种日子似曾相识,当年他在云深不知处时,也是这般。只是那时候他的心思还牵挂着大越朝堂,自是时常精力不济,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蓝湛身上,自是分外卖力。只是这时候精力不济的,似乎是蓝湛。
温昱努力想要打消蓝湛心头的忧虑,但似乎他无论怎么做,蓝湛都对他的停靠忧心忡忡。但温昱够耐心,够温柔,也够体贴,尽管他并不是个在房间里待的住的人,但他还是尽可能跟蓝湛寸步不离。
这日,他在屋子里打扫,瞧见书架角落里有只灯分外眼熟,便抱出来擦拭,谁知蓝湛一见,竟如临大敌。
温昱不知他在害怕什么,还刻意将灯座底部刻着的小诗翻出来拿给他看。
温昱还跟他说:“我父亲以前给一个姑娘做了只灯,底部就刻着这首诗,后来那姑娘就成了我娘亲。”
蓝湛木然。
那首诗他早就看到过————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他清楚的记得,这只灯是温昱送来蓝氏,指名给蓝曦臣的。
只不过阴差阳错被他要了来,所以至今蓝曦臣都不知这灯有如此玄机。
因为他不知,他也没说。
温昱擦拭着灯,还问蓝湛:“为何不挂起来?”
蓝湛没应。
挂起来作甚?挂起来时刻告诉自己,这份感情是他偷来的吗?
温昱没瞧见他的神色,擦拭好便将灯挂起来,蓝湛不让挂,温昱以为他玩笑,谁知蓝湛态度十分坚决,温昱只好依他。
祁玉突然来找温昱。
两人立在院子里说了很久话,蓝湛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瞧见祁玉脸色十分不好,而后转身离去。
温昱在院子里立了许久,而后也出门去了。
院里的杏树枝叶已经落光,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他心里陡然生出惶恐,唯恐这院子今后只剩他和这棵杏树。
他急急出门去寻温昱,却恰好撞见温昱抱着蓝曦臣在说什么。
蓝曦臣靠着他,脸上在笑。
蓝湛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静室,他只是觉得他多年唯恐发生的事情,似乎还是发生了。
温昱回来说想下山夜猎,蓝湛拒绝了;温昱说想回温氏住一段时间,蓝湛还是拒绝;温昱说想带他离开蓝氏去别的地方,蓝湛仍旧拒绝。
慢慢的,蓝湛不再说话,无论温昱如何诓哄、解释,如何询问,蓝湛都不再开口。温昱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甚至连蓝曦臣都问过了,谁也不知道。
他对温昱也突然冷淡,不再像从前热情,也不许温昱碰他。
初始,温昱又气又恼,为逼他开口,在床上将他“折磨”的苦不堪言,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后来,济家来人,让温昱回家奔丧。
他既占了济天涯的肉身,其父去世,无论如何,前去吊唁都是应该。
温昱让蓝湛跟他同去,蓝湛摇头拒绝。温昱伤心不已,但还是宽慰蓝湛,说他半月便能回来。
临走前,蓝湛在内室默书,这些日子,他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抄家规。温昱心脉渐生隐痛,也只悄然隐下,离开时,他瞧见被蓝湛束之高阁的那只灯,心中怅然,随手拿下来,将里面的烛台点燃,放在内室的桌案上。
“忘机,我走了……”
蓝湛没抬头,温昱胸口突然作疼,他看看蓝湛,转身离开了。
人一走,蓝湛一怔良久。
他并非对温昱有怨,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行为。
他看着桌上那只灯,如果当初他没有要走它,是不是如今的结局会完全不同?
终归,是他夺人所爱,拆人眷侣,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亲兄长。
蓝湛失神若痴,只怔怔看着那盏离他不远的灯……
灯做的精致,外面一副山水气势磅礴,一看就知是温昱的手笔。温昱的山水当世几乎无人能匹敌,他当初也是只瞧了一眼,便瞬间为之倾倒,后来百凤山围猎,丰州城结伴,便再难忘怀,至越京,已是刻骨铭心。
想到这些,蓝湛只觉心口发涩,如果他当初没有因这副山水而要走这只灯,那么蓝曦臣一定会看见灯下刻着的心意,他们彼此有意,不过是他偶然插入,坏了两人的情缘。
更甚,他在想,如果当年陪在他身侧的人是蓝曦臣,是不是温昱不必受那么多苦?
朝堂、战场,蓝曦臣定会样样比他处理的更好。
蓝湛捏着笔一遍遍问自己,是他发现的太晚,当他看见这灯下的小字,他已经对温昱情根深中,难以自拔了……
他悲莫能言,就是如今,他也仍不想放手,可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忽然,那只灯周身腾的一股火起,外围蒙着的山水画瞬间烧着,蓝湛忙起身去扑灭,谁知顷刻间便烧的一干二净,他正悲痛,谁知,山水画内侧竟罩着一层荧光玉罩,一星油灯点在其间,宛若月映雪山,清冷出尘。
蓝湛正诧异,只听见齿轮转动之声,灯内似有何物吱吱作响,接着就见面前的荧光玉罩上有笔墨显现,寥寥数笔,不过一人为怀中白兔包扎伤腿,另一人立于侧,温柔注视之图景……
灯火幽微,荧光耀耀。
“骗子……”蓝湛骂了一句,急忙起身去追温昱。
谁知一出门,就见温昱立在院中杏花树下。
他竟没走……
“温昱……”蓝湛心头苦涩泛起,这段时间,他当真折腾的温昱不轻。
温昱转过来看着他一笑:“你再不来我可真要走了……”
蓝湛立在台阶下问他:“那只灯……”
温昱无奈笑笑:“送你的定情信物啊,可是却被某人束之高阁蒙尘。”
“你那时……”
就喜欢他了吗?
温昱叹气:“谁让我这个人天生就只喜欢第一眼钟意的东西。”
蓝湛愕然,原来他说对他一见钟情,是真的。
温昱:“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蓝湛:“……”
他一直以为那只灯是给蓝曦臣的。
这么多年,那盏灯都是他心里的结。
“嗯?”
“不重要了……”
是啊,现在不重要了。
他心里的结在他看到灯上的画那一刻,就已尽数消解。
他执着那么久的,他纠结矛盾的,他敏感脆弱的,他不敢面对直视的,都不重要了。
温昱看看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莫不是那日看见我与蓝宗主?”
蓝湛看着他,他的确看见了,可此刻,他心中确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温昱见他不语,苦笑道:“我只是跟他说,我想带你走。他为兄多年不易,替你周旋承担了许多,我说,这就当是我替忘机给他赔个不是,让他日后莫要再如此行事,让你伤心。”
蓝湛朝他走来:“那为何要抱?”
温昱解释道:“就……就伸手抱一下,两个大男人,不然还能怎样?”
蓝湛:“我也是男人。”
温昱:“……”
这个问题,道是把温昱给难住了。
温昱面有难色:“这……我没想那么多,你跟他到底不同。”
蓝湛问他:“为何当年,不直接将那只灯送我?”
温昱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当年是将那只灯跟着给蓝曦臣的年礼一起送到蓝氏,所以蓝湛生气是因为这个?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可蓝湛似乎想知道原因。
“忘机……”温昱欲哭无泪,却又想笑,“我当时跟你一面不识,只是听学时见到蓝宗主,见他与你有八九分像,猜测你应该是蓝二公子,所以借给他送年礼的名义送只灯给你,我当时若直接送到你手上,岂不显得我唐突?我还想留个好印象给你呢。而且,我怎么知道你拿了灯不挂起来,非要搁在角落里?”
蓝湛伸手环住他,这就是理由,简单的有些可笑。可是,温昱不知道,就是这只灯,就因为他指名让人送给蓝曦臣,从他看见那灯下的小诗开始,便折磨他到如今。
见蓝湛抱着他一语不发,温昱有些担心:“忘机,你又怎么了?”
蓝湛:“自作聪明。”
这话是说他自己。
温昱笑起来:“自作聪明有何妨?只要不是自作多情就好。”
蓝湛嘴角轻勾,是啊,自作聪明又何妨?这一场,终归他没有自作多情。
“忘机,跟我去登州济家走一趟吧。”
“好。”
……
登州济家,关中首富,商贸遍天下。
济天涯为其独子,济家老爷以死讯将其骗回。
得知其子已与玄门之人结道,悲痛之余,却也接受,广邀四海,大宴宾朋,于登州城内为温昱和蓝湛大摆酒席,宴客三日。
一年后,济家老爷济南诚亡故,温昱接掌济氏家业,济南诚知他不精商贸,生前专为他培养了一干班底,温昱得以偷闲,将生意尽数扔给济家老管事,随蓝湛游猎四方,逍遥自在。
二人一路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含光君之名,传遍天下。
温昱以济天涯之名与蓝湛相伴三十余载,享年五十五岁,病故。
蓝湛将其带回云深不知处,埋入蓝氏家族坟茔,刻碑纪念。
自此一琴一剑,独行天下,时而立于墓前,喃喃自语,不知言何。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