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诸葛司正卷土重来，三十万大军携摧城之势南下，大破涌州！
周承的急信随即送到云深不知处。
静室。
“咳咳……”
窗外飞雪乱舞，前段时间温昱跟蓝湛下山，不慎跌入水中，便染了风寒，每日药虽喝着，却一直不见好。
都说病中的人憔悴，温昱连日当真形神俱疲，若不是知道他只染了风寒，还当他重病在身。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温昱忙将手上的信塞进袖口。蓝湛端着药进来，还专门备了一碟桃酥给他。
“忘机……”温昱看着他笑，眼光有些不济，蓝湛把药端过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烧。”
温昱没应，药端起来仰头就喝下去。
苦的厉害，让他不禁眉头紧蹙，蓝湛将桃酥递给他，温昱摇摇头，只拿了杯茶喝了一口。
“睡觉。”蓝湛想扶他去床上休息，温昱摆手:“忘机，我们回趟温氏吧。”
一应都是温昱打点的，蓝湛想帮忙，但温昱不让他插手。
冰天雪地，马车走走停停，足足走了好几天才到。
舟车劳顿数日，温昱的脸色更差，到岐山脚下，他已经有些撑不住。道是山下的弟子瞧见，连忙回禀温若寒和温若凌，两人一道下山将人给接了上来。
炎阳殿内，几人都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见温昱面色惨白，身形消瘦，温若凌开口打破沉寂:“盛明脸色不太好，生病了？”
温昱道:“染了风寒。咳咳……”
温若寒眉心蹙起:“病了就养病，冰天雪地跑出来，不是会更严重？”
温昱看了他一眼，继而招呼人将备的东西拿进来，然后拉着蓝湛走过去，见礼:“盛明带忘机见过父亲、见过三叔。”
蓝湛看看他，也忙跟着见礼。
不等温若寒说话，温若凌已经将人扶起来:“回来就好，还给三叔带什么礼物。忘机，快扶盛明去休息。”
温昱抓住他的手:“三叔，我想单独跟你和父亲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温若凌看看他，又转过头去看温若寒，都无异议。
众人离开，殿内只剩他们三人，温若寒坐在上方，温若凌松松抱着手臂立在一旁。温昱呼吸不畅，时有轻咳。
温若寒看了看他，眼底有些焦躁:“这么多年不来，病成这副样子偏偏跑来，怎么？不打算走了？你跟那个蓝忘机……”
温昱朝他跪下，俯身一拜:“父亲，今日盛明带忘机见过父亲，望父亲看在盛明面上，日后多加看顾。”
温若寒:“上回回来一把火烧了炎阳殿，让我看顾蓝氏，这回上门又让看顾蓝忘机，你没完了是吧？你的人难道你不自己看顾？”
温昱看着他:“孩儿体内血精已经耗尽，时日无多，仅此残愿，望父亲应允。”
温若寒和温若凌齐齐一惊:“你说什么？你……”
温若凌急忙将他拉起来，就要叫医修进来，温昱按住他:“三叔，没用的。父亲，”他又看向温若寒，“你和三叔应该都很清楚，这就是我的结局。从你们屠杀巫族之日起，从你抛弃我和娘亲那一刻，我就是牺牲品。”
温若寒盯着他，眼眶通红，睚眦欲裂:“你早知道？”
温昱一脸淡漠:“我当然知道。娘亲每日与我念叨血海深仇，我如何不知？若非我知，我又怎会在十多年后才回来认你？”
温若寒难以置信:“你一直装作不知？”
温昱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不知。父亲你屠了娘亲全族，就为了夺那块传闻有重生之力的血精，那块血精的确神奇，可它有一个致命缺陷，就是不能脱离巫族的圣泉，否则就会蜕变成普通石头。巫族被灭，娘亲将那块血精强行带走，后来她遇到你，本以为你会保护她，没想到你却是罪魁祸首。”
温昱说起这些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淡然。
“温家长辈一路追杀，后来她带着我逃进大漓山，混乱中我被人一剑刺死，娘亲悲痛欲绝，为了救我，冒险把那块尚未完全退化的血精放进我体内，我得以复生，可我的身体也出现重大缺陷。”
“我的伤口不能很快愈合，我的痛感也是正常人的十倍，我每次受伤流血都代表我的生命在流逝……”
“后来，躲过了贪婪的猎杀者，我跟娘亲生活在大漓山，可我太调皮了，不是磕破手就是磕破头，不是追山鸡就是捉兔子，娘亲不能接受我有一日再次死在她面前，她终于彻底崩溃自杀……”
温若寒紧紧捏着扶手，额上青筋凸起，却又极其隐忍。
“那几年我留在温氏，父亲你是不是也差点崩溃？”
温若寒没应。
“她临终遗愿，就是希望我规规矩矩。没了娘亲，大漓山又都是她设下的阵法，我根本走不出去，我像野人一样在山里徘徊了三年，你知道我那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温昱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而又无谓，“就是毒蛇，我也能生吃下去。后来，我遇到大越国君，他被盛景鸿引来的山间猛兽围攻，我顺手救了他，”他说着，笑了笑，“然后我就成了盛景鸿，他当真待我很好，如果不是后来发生许多事，我根本不会来找你。”
听他说完，温若寒已近乎失神。
温昱叹了口气:“其实早在多年前，我从北燕回国就该没命，师傅带人斩杀南海鲛人为我制药，才又延我性命至今。”
“但血精之效终归会耗尽，这些年我征战杀伐，受伤无数，血气早亏。若非师傅一直拿药给我续着，我早就没了。”
说罢，温昱又看向温若寒:“娘亲虽记着仇恨，却终归也恨不起你，她仍希望我认祖归宗。这么多年，你一直残杀当年参与屠杀巫族的玄门家族，可罪魁祸首，不就是温氏吗？”
温若寒手中发颤，脸上肌肉紧绷，原本威慑的眼光里都是黯然失魂的光。温若凌也是面色黯然，一语不发。
片刻，温若寒口里发出低沉又固执的声音:“留在温氏，我一定能救你。”
温昱看着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天命有时，我还有其他事要做。盛明只愿父亲日后多看顾蓝氏，多看顾忘机。不必刻意维护，凶险之时，相助一二，盛明，感激不尽。”
说罢，温昱跪下，伏地再拜。
温若寒喉头攒动，眼眶通红，两腮因牙关紧咬而微微颤抖。
温昱缓缓站起来，他呼吸沉重，拖着厚重的披风越发显得沉闷压抑，不过他终于还是站直身子，在原地伫立了几秒之后，说了句告辞，转身便往外去。
“盛明！”温若寒在身后叫住他，“爹……爹去大漓山找过你们母子，可等我找到，只剩一座孤坟……”
温昱背对着他。
“我从不后悔屠巫族，我只悔当日让你们母子流落在外。盛明，你记不记得，爹以前还抱着你做过灯笼，放过风筝？”
温昱眼色沉寂，淡淡一句:“不记得了……”
“盛明……”温若寒再次叫住他，心头霎时涌起无尽的恐慌，他知道今日温昱走出这间大殿，他父子二人再无重见之日，“爹从没抛弃过你和你娘亲，你要相信爹！”
温昱望着门缝里漏进来的点点光线，淡淡道:“如果你早一步接回我，或许，你会是个好父亲……”
说完，温昱径自出门，殿外大雪不止，阶下已经落了厚厚一层，温昱立在阶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温若凌从殿内追出来:“盛明，你留下来，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温昱转头看着他，温若凌满脸担忧，清瘦的脸仿佛皱成一团，若不是这张脸还算好看，当真不成样子。
“多谢三叔，没用的……”
“盛明！”温若凌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离开，你这副样子还想去哪？留在温氏，我和你爹一定能想到法子。”
温昱看着他惨然一笑:“三叔，这么多年了，放下吧。”
温若凌手上一震，连瞳孔都猛的收缩。
“以后不要再闭关了，好好打理温氏。如今有蓝先生在你身侧，不要再让从前的事情缠着你了。”
温若凌看着他，清癯的脸颤抖不止，眼中也有什么在颤抖:“盛明，我……”
“我不怪你，你也是为了父亲，为了温氏。你和父亲这份手足之情，我是艳羡的。”
闻言，温若凌竟瞬间湿了眼眶:“我……”
“保父亲还是保我，对你来说，答案一目了然。还要多谢三叔及时接手温氏，不至于铸成大错。”
温若凌满眼泪花，黯然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这件事在他心底藏了多年，他压抑着，隐瞒着，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他曾一剑杀了他的侄子，他明明还抱过他，逗过他笑……
说完，温昱放眼望去，视线里尽皆雪白，雪就着风簌簌的落，他叹道:“权势如他，也不免有两难之时。何况这不夜天，从来也不是一人说了算。”
风雪未住，温昱和蓝湛顶着大雪离开岐山，兼程返回姑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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