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点燃了火盆里面的纸钱,火光映着他的脸,他仿佛透过火光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他突然笑了,他说:“你们的仇报了,安心的走吧。”
直到纸钱烧完,他依旧蹲在哪里,不知道再想什么,才停不到一柱香的雨又开始下了,他起身,踉跄了一下,刚才蹲的久了,腿已经发麻,他站在原地,等腿恢复了知觉,他才开始慢慢的走,雨下的很大,很快淋湿了他,他缓缓仰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掉,他望着黑沉沉的天,望得脖子都酸了。
这十年来,他都在想着报仇,如今大仇的报,他突然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从前那些仇支撑着他,现在这仇突然没有了,他就像失去了根系的浮萍,茫茫然,不知道要飘到哪里。
这个时候,脑海里面浮现除,陆凌那张充满阳光的笑脸,他突然想到了陆凌,是了,他还可以留在青县,继续做他的仵作。夜深了,街道上很安静,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给他留着门,于是他转身,往陆府走。
陆凌坐在灯下,他的眼睛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似乎要把人吸进去。他想着今日爹爹说的话。
“你嫂子今日进宫探望你姐姐,涟漪怀疑,真正的弥雅公主只怕尚在人世,车师国的女子,自幼便服用秘药,时间久了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异香,涟漪嗅觉异与常人,她带着宫女整理淑妃遗体时,她发现那晚自尽的淑妃身上擦洗过后,她的身上没有那种独有的气味,只有一股药草味,那是一种只有长期接触草药的人,才会沾染的独特气味,而其中有一味紫心草最为浓郁。所以这个淑妃只怕早就被人调包,紫心草多作为易容药物,所以她,是有人,为了对付孙家安进宫的一颗棋子。”
“能把和亲的公主易容调包,瞒过所有人,包括她身边亲近的人,这样天衣无缝的易容术,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前朝皇后的师兄藤书易,此人有个外号叫千面郎君,他能用草药搭配模仿任何人的相貌,且若非他独家秘方,根本就洗不掉。不过此人自从当年南府那场大火后,就消失了踪迹,倘若真是他,那他就是来报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仇的。孙耀祖当年烧死了南府那么多人,十年后他孙家死的死,伤的伤,可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唐七回到陆府已经是深夜,陆凌特意让看后门的小厮给他留着门。很快他便轻车熟路的到了陆凌的院子。
推开门便看到陆凌沉着脸坐在灯下,唐七有点心虚给他打招呼:“大人。”
陆凌见到他慢悠悠地, 问:“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来?”
唐七说:“办了点私事。”他不是白日里跟他说了要出去的,怎么又问。
陆凌指了指桌上的衣服,说:“一身的水,把衣服换了。”
唐七看着陆凌,总感觉他今晚怪怪的,伸手从桌上拿了衣服,余光偷偷打量着陆凌。
陆凌正在倒茶,抬眸正看见唐七的目光,说,“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这样瞧着我?”
“我能做啥亏心事”唐七说道,“大人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等你啊,看你这么晚回来,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陆凌说道。
唐七心里一沉,说: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大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困了。”说着唐七抱着衣服准备去屏风后面换。
刚要迈出一步,却被陆凌一把拉住了,怀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天牢那地方,阴冷又潮湿,霉臭味最浓,平日里你那么讲究,你不洗一洗,睡得着?”陆凌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又说:“能耐啊唐七,孙耀祖那种老狐狸都能一下栽到你的手里,车师国的公主你都能调包,好一招借刀杀人,是不是在路上就把人调包的了?这样走错一步就死无葬身之地的局,策划许久了吧?”
唐七心里一惊,但还是冷静的说:“不知道大人再说什么。”
陆凌咬着牙说:“你别给我装,我说哪有人看到本飞花令有那么大的反应,孙家派人追杀我,你一猜,就能猜到杀手只有五个人,死掉那个假淑妃你敢说不是你调包的?易知书,藤书易,都是用草药易容,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而你,我是不是该重新认识一下你,南唐,前朝的太子殿下,我惦记着你淮河边上的救命之恩,把你当我的挚友,你却要把我当傻子哄,把我蒙在鼓里。”
他音落,直接一把把唐七扛上肩头,往浴室里走。
唐七体位突然转换,本能的一把抓住陆凌的衣服,脑袋下垂,血液都往脑门上冲,一阵阵晕眩,他怒:“陆凌,你放我下来。”
陆凌扛着他掀开帘子说:“老子劝你识趣点,敢动一下,我就敢马上禀报我姐姐,看一看宫里面是谁在跟你里应外合,敢偷换和亲的公主,连皇帝都被你戏耍了,我看到时候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到时候只怕连你师父和你背后的人都会一起连根拔起。”
“那就一起死,陆府私藏着两个前朝余孽,正好大家一起下地狱。”唐七气急了,朝着他的背,拍了他一巴掌,发狠的道。
陆凌冷笑:“这不,自己就承认了,我以为你会再辩驳一二。”
屋子的里间,有一个浴池,陆凌一把把唐七,丟进池子里,水花溅了一地。
唐七从池子里爬起来,怒道:“你到底想干嘛?”
“你说我想干嘛。”陆凌蹲下身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我真想拍死你,你知不知道,若是你不成功,假淑妃被人发现,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死。首先便是那些负责迎亲的将军和士兵,然后是陆府上下全部都得给你陪葬。最后如果车师和大周的关系因此发生变动,车师要是转而投靠哈日部,来日哈日部踏马攻入大周,受苦受难的还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冤有头,债有主,你便是把孙家煮了炸了,那都是你的事儿,可是你凭什么拉上那些无辜的人给你垫脚,他们当年又没有跑到南府去放火……”
唐七面色泛白,嘴唇动了动:“我………”
“说话啊,平日里不是挺能言善辩,牙尖嘴利的,现在怎么变哑巴了?”
陆凌见他不说话,想再骂几句出气,但是看他苍白着脸,无力感油然而生,但是不骂又觉得自己实在气不过。他像个被抢了糖,打不过别人,气急败坏的小屁孩一样,龇着牙,抓过唐七搭在池子上的手,一口咬了上去。
唐七一时不妨,被他咬个正着。
嘶…唐七倒抽一口凉气,试图推开他的头:“松口,陆凌你今年三岁?松口……你松口。”
陆凌总算松开了他,抹了一把嘴角,又没好气的道,“泡水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洗了上来,莫不是还要我给你准备花瓣牛奶?”
“花瓣牛奶你自个儿留着用。”唐七揉着被咬的手腕,反唇相讥。
“那你倒是脱了衣服,洗啊!”陆凌从容不迫。
唐七二话不说,一把拉开腰带。等他脱到里衣,指节都泛了白,陆凌依旧没有回避的意思。
唐七停下了动作,就这样瞪着他:“大人确定要在这里看?”
“敢瞪你三公子,胆子不小。”陆凌说着起身,掀了帘子出去。
“对不起……”唐七的声音很小,但是帘子外的陆凌耳力好,要听清不难。
陆凌隔着帘子说:“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这事儿没完,先给你记着。”
“我父亲是南朝战败的前一年从我爷爷手里接下了南朝的国玺,那个时候的南朝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周的军队踏过湘江以后,父亲不想百姓再受苦,亲自递交了投降书,大周皇帝没有杀我们,反倒是把我们圈禁在南府里。”唐七靠在浴池边,像是在回忆。“南府的日子不自由,但是一家人在一起也算是安稳,可是就这样的安稳日子,却被孙耀祖破坏了,那天他带着人封了南府的大门,放了一把火,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倒在了火海里。事后,孙耀祖只是向朝廷上报,南朝皇帝不堪被圈禁,带着一家老小引火自焚。没有人会在意一党前朝旧人是否真的引火自焚,或许他们也懒得去查,就这样草草结了案。于是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杀了孙耀祖,让他也尝尝被烈火焚烧的滋味。”
陆凌问:“天牢里面帮你的是尤靖对不对?他表面上是朱家的子嗣,实际上他的生母是前朝的乐安公主,也就是你的姑母。当年是我父亲从乱军里救了他,为了掩人耳目,把他托付给了朱夫人。算起来,你与他算是表亲。”
唐七已经洗完,伸手拿了架子上的衣服,说 “我第一次见尤靖,便觉得他跟我姑母长的很像,后面是我师父拿着姑母的画像去找了他。”
陆凌又问:“弥雅公主现在在哪里?”
唐七系好了腰带,掀了帘子出来,“弥雅和她的情郎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这事兰玛公主也是知道的。”
陆凌看着唐七,水池里的热气熏得他的脸上,透出来了薄红,看了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起身:“微雨,仇报了,从今以后就向前看吧,去过属于你的人生,等回了青县,是走是留,全在你。”
唐七见他要走,心里闪过一丝慌乱,突然就喊了出来:“三郎……”
陆凌回头很诧异他这突然转变的称呼:“嗯?”
唐七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试探着道:“青县那个地方仵作难找,我平日里也没啥事,所以……”
陆凌嘴角上扬,不待他说完:“准了,回去叫账房给你涨俸禄。”
有些事情,有些人,说开了解释清楚了,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