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pose.

那周的周六同往常的周六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不过是没将自己为她而唱的歌搬到了舞台上，只唱了其他新曲。如同一个小心翼翼的窃贼，怀着珍贵稀世的赃物，心中既有心虚理亏，又有独占宝物独自纯享的微醺般的喜悦。那是一首关于海与船的歌。海本一派黛蓝，罕有微波，以静谧的面目示众。然而，船的出现！劈波斩浪，不可一世，锐不可当，一往无前！海的存在之钟敲响，怒海缓缓苏醒，继而以狰狞的目面目浮现于世。海浪渐次高扬，海雾掩过了一泻如银的月光，而以疯狂的旋转而且升腾试图吞噬船只存在。霎时，雷声轰鸣，冷雨狂泻，船在海上风暴中浮浮沉沉，时隐时现……听众们无不惊骇地睁大双眼看着台上那个在狂风暴雨之中唱得浑身颤抖、几欲下跪的男人，失去了往常不羁放浪的风度。在广袤的音乐疆域中，他是王，是天，是地，是提着系在那船上的木偶丝线的命运之神，众生只能对其顶礼膜拜。他的铁蹄踏遍荒野，冷眼的旁观着众生的诚惶诚恐。

突然，乐声戛然而止，海与船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听众们还神思恍惚，滞留在那个海上的潮湿的风暴之夜中，久久不能从未竟的梦中醒来。故事没有结尾，只是突然结束。太一轻呼了一口气，这算是他创作的曲子中最有意境也是最有画面的新曲了。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他想他有些明白老子的这句话，尽管他从前觉得这简直如废话无异。

这首歌他如同切磋琢磨一块蓝田玉原石般打磨了许久，才将之公之于众。歌词多少有些词不达意的地方，毕竟写词也并非他的专长。即使很多人劝他找了个人帮他写词，因为他写的过于支零破碎，他仍只会报以一笑，道：“如果，我放弃，那就是向那些错看我的人屈服。”但这首歌的词与曲所引起的联想应该还算吻合。真正的故事是没有结局的，因为没有结局，所以才如此牵动人心，让人震撼不已。她显然也被触动了，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纯洁的眸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残余。

“太强了，太一！我听的时候都被震惊到了，真的好好听！”当太一端起一杯调了威士忌的杜松子酒时，沈钰兴奋的跑到他身边，由衷的赞叹。

“我在尝试着新的曲风，为了你们，我想写出更好更多的曲子……只要有一个人继续听，我也会写下去。”只要你继续听——他没有继续。

“诶，我们班有个人在周三晚上看见你了，还扬言让我羡慕嫉妒恨，搞得我好想走读啊。”沈钰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但仍然笑得灿烂，“不过我的同学说她秀了一下‘今晚夜色真美’的最高解释，还教了我下次如果有人说这句话应该怎么回答。”

“你想怎么回答？”

“如果有意思就回答，风也温柔。”

“风也温柔……”太一咀嚼着这句话，微微一笑，“……好回答。那……没意思呢？”

“哦，适合刺猹。”说罢，沈钰先行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起来。

太一也被逗笑了，他用柔和的眼神看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人，轻笑道：“那……猹也温柔呢？”

心跳像是被谁偷去了一拍，沈钰感觉到了一瞬的停滞空白，她用双手虚虚地捂着略微泛红得脸，只露出一对春意微澜的眸子，“你好能撩。不行，我不能再和你说话了，再说下去我的耳朵都要红了。今天的新歌很好听，我先回家啦，拜拜！”说着逃也似的离开了酒吧，惹得她的同伴也不得不跟着她冲出门口。

冒冒失失。太一看着那个有些慌不择路的身影，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词，旋即勾起了一抹混杂着无奈和玩味的笑。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没有彻底对人世紧闭的心扉，亦被一个冒失鬼无故闯入，蛮不讲理地常驻心头，只要心脏一跳动，就能感觉到她的生息。心脏深处炽烈的温度不曾间断地寂声燃烧，不给他片刻的休息。

酒吧的门口突然被用力扯开，微冷的风将店内的酒气和人声冲淡了些许。来人眼如鹰，面如猫头鹰一般，初看肃然慎人，细看却叫人有些忍俊不禁。伴他前来的还有一个面带无所谓微笑的女学生，正用兴奋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酒吧内的一物一件。太一定睛一看，这可不就是前几天晚上碰见的那个学生。正当他暗自揣测着两人所来何事时，那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已经径直走到酒吧老板面前，开门见山的说出了此行目的：“郑老板，您好，我是附近的中学，对，纹鲤中学的主任，听我朋友说，你们酒吧里的灯光师挺厉害的，能借给鲤中用两天吗？您同意的话我们再谈谈价格。学校最近要搞体育节，但鲤中又没什么钱，像其他地方要人开价太高了，我朋友说你这儿专业，价格也公道，所以过来看看。”

送上门来的生意，郑老板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微微点头，又瞥了一眼苏子裴，“好说，我们进里面谈谈。这孩子……”

男人无所谓地看了苏子裴一眼，说：“不用管她，她是我的学生，她说只是无聊了，所以一定要跟过来，还说要跟你们酒吧里的那个驻唱歌手，叫太一的，聊一聊。我们直接进去谈就行了。”

“太一，过来看看这小姑娘。”郑老板向不远处的嚼着冰块旁观的太一招呼了一声，就带着男人进里间了。

“太一，好久不见啊。”苏子裴总看见太一有些不情不愿地挪过来，更是兴致高涨，“怎么样啊？阿汶有没有跟你说那句话的回答。”

“你知道的还挺多。”太一并不想夸她，晃着装满冰块的杯子转移了话题，“那个人是谁？你的老师？”

“是啊，不过他现在不教我了，他叫刘堂。”苏子菲打了一个响指，要了一杯果汁，“他吧，他高一的时候教我生物来着，不过四选二分班之后就是和阿汶一个班之后，换了另一个老师来教我，他教的挺好的，搞笑又不失犀利，但就是忙，他最近被提拔升成了副主任了，负责一系列跑腿的杂事，啥都管，忙的很。”

“你跟沈钰之前不在一个班？你为什么叫沈钰‘阿汶’？”太一却像抓错了重点，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是啊。”苏子裴稍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接了下去，“刚入学的时候我们学校分了四个创新班，我在一班，她好像是三班还是四班。高一下分科走班，我和她都选了物生政，成绩还不错，所以都到一班来了。至于‘阿汶’……她之前叫沈汶，但老有人念错‘汶’的声调，所以她干脆改名叫沈钰了。”

成绩还不错，太一默念着他新发现的信息，心里有些喜悦，掺杂着微涩。

如果她考到了很好的大学，如果他只是一个酒吧的主唱……太一不愿细想下去，转移了话题。

“这样……那你们老师刚刚说的体育节呢？”

“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节日了，不过一届比一届短，从前我们学校是连搞五天的，弄标枪掷铁饼的都有，但是后来有些项目危险，有些项目被简并，再加上学校觉得搞那么多天不利于学生学习，后来就缩到了三天，现在就是两天，没了。”苏子裴喝了一大口果汁，不无惋惜的喟叹，“不过鲤中的体育节晚会还是值得一看的，虽然你觉得可能大半都无聊幼稚，但的确有几个让人眼前一亮。对了，今年阿汶她们搞了个节目叫《千盏》来着，好像还不错……”

“唱歌？”太一并不知道所谓《千盏》到底是什么歌，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不是唱歌，是跳舞……”

“她……跳的怎样？”

苏子裴顿了顿，没能流畅的接话，因为她看见太一眼中的那种别样的光，不同于他指责她唱的不好时对音乐的维护，但那种热爱似乎如出一辙。

像是世上有那种光，能把周围照的特别清楚明亮，照彻微尘。

“嗯……在九个人中算中上，还不错。”她有些不可思议，仔细的观察着太一，“你想去看吗？”

“我……我不能进你们学校。”太一感到了稍许失落，但辜负他的事何其之多，这点，不过是在心头挠了挠，淡淡的，痒痒的。

“如果你想来看，我倒有一个好法子。”苏子裴笑了笑，明明温煦，在太一看来却别有用心，“但在告诉你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隐私一点的问题，不知你愿不愿意。”

“你说说看。”太一点点头。

苏子裴放下果汁略略靠近，轻声问道：“你喜欢阿汶？”

太一没有动，眼瞳微微一缩，僵直身子沉默了许久，不曾答话。

半晌，苏子裴重新笑出声，拍了拍掌，“好了，不逼你了，我告诉你方法吧——”

“是。”太一突然低声应了一个字，垂眸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