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官

谢俞看了一眼墙角装炭的铝盆，把铝盆踢到人群旁边的火炉旁生起了火。哦，你问他为什么不拿过去，我们的谢医生他嫌脏。

于闻垂头丧气的蹲在炉边往里面扔树枝。

火光摇晃，他闷闷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临死前有必要找人聊聊感受。结果一抬头，就见他哥站在旁边烤手，一副兴致缺缺的冷淡模样。

之前那位拦住他哥把手往外伸的人也是面无表情的烤着手。这两人的周身气压都有点儿低。于闻小朋友不敢搭话。

“诶，那什么。”老于突然出声。

游惑朝那边掠了一眼，谢俞看见了之前的那位孕妇。

“不知道称呼你什么。”老于拍着大肚子女人的肩：“你挺着肚子呢，怎么能在这发呆挨冻呢？太不讲究了，过去烤烤。别受了寒气，回头弄个两败俱伤。”

大肚子女人闻言愣了一会儿，眼泪啪啪往下掉。

老于吓一跳：“干什么，怎么了这是？”女人低低哭着：“有没有命生还不知道呢……”

谢俞抬眸看了一眼于遥，又看了一眼于遥挺着的肚子。恕他直言，于遥这个身材，着实和她的肚子有些违和，明明肚子那么大，四肢却还是蛮纤细的。

这个人貌似不太对劲。

女人哭了一会儿，终于停了。她鼻音浓重地冲老于说：“对了，叫我于遥就好。”

老于努力哈哈了两声，宽慰道：“没想到还是个本家，我看你跟我外……”

他余光瞥到游惑在看他，舌头抡了一圈改道：“……儿子差不多大，挺有缘的，回头出了这鬼地方，我们给你包个大红包冲冲晦气，保证母子平安。”

纹身男阴沉着脸咕哝了一句：“都他妈这时候了，还有兴致聊天呢……操！”

谢俞扫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题目。一群游客来到雪山，考试科目是物理。和雪山相关的物理是光学。

谢俞皱了皱眉，转头去翻墙上的猎具。题目给的信息和条件太少了。虽然能确定跟光学有关，但是没办法知道考察的是折射还是反射还是其他的什么。

于闻看游惑和谢俞没走，也没敢乱动。

他记起高考前老师叮嘱过的话，让他们没有头绪的时候就多读几遍题干。于是他就杵在墙壁前，反复咕哝着。

“一群游客来到雪山……”

“游客……”

“雪山……”

“嘶……”

谢俞转头看见于闻一脸专注但是没有丝毫思路的样子有些无语，他走到橱柜旁，看了一眼橱柜上的瓶瓶罐罐，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话。

“应该是和光学有关。”

然后他就看见了于闻崇拜的眼神。

谢俞：……

“诶，你叫谢俞是吧？那我就叫你俞哥了。俞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哪所大学毕业的？你修得什么专业？”于闻小傻子正在尝试搭话。

“……”谢俞并不打算说话，不过他还是给了于闻一点儿面子，“我是清华医学系硕士。”

于闻：……学霸霸带我飞！

此同学高考前刚成年，正处于自恋的巅峰期，觉得普天之下尽傻比，亲爸爸都不能幸免，唯一的例外就是游惑。

其实他跟游惑熟悉起来，也就这两年的事。老于说游惑之前在国外待着养病，后来时不时会回国一趟。每次回来，都会去他家小住两天。两天两天地加起来，实际也没多长。

但于闻凭借着从未用在学习上的钻研精神，还是了解到了一些事。

比如游惑的记忆力有点问题，他对某几年发生的事碰到的人毫无印象。在国外养病也是因为这个。再比如家里几个长辈都有点怕他。

这点于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问过老于几回，老于说他成天不干正事净瞎想。时间久了，他又觉得这很正常。毕竟连这屋里刚见面的小流氓都有一点怕游惑。

仗着他哥在旁边，于闻本打算跟纹身小流氓叫个板，气他两回。结果一回头，发现游惑早没了踪影。

连带着谢俞也不见了。

于闻：“……人呢？”

大肚子的于遥问：“找谁啊？”

她身体不方便频繁移动，没法满屋子翻东西。

于闻：“我哥。”

于遥：“他往那边去了。”

她冲屋子另一头努了努嘴。

这间屋子其实不算小，一楼连客厅有三个房间，边角的阴影里还有一个老旧的木梯，连着上面的小阁楼。实在是堆放的东西太多，又塞了这么多人，才显得昏暗又拥挤。

一层的卧室门都锁着，锁头锈迹斑驳，构造古怪。更怪的是，一间门上挂着公鸡，一间挂着母鸡。那两只鸡被放干了血，羽毛却梳得很整齐，头被掰着冲向同一个方位，看着有种怪异的惊悚感。

于闻过来的时候，游惑和谢俞就站在门边的阴影里。

比鸡吓人。

然后他就瞥到这两人的手上拎着一把斧子，谢俞正在摸着斧子的斧刃，配合上阴影里的毫无表情的脸，莫名让人感觉凉风阵阵。

于闻：好可怕……

“屋里转一圈，想到线索没？”游惑头也不抬地问。

“啊？”于闻有点茫然，“应该想到什么？”

游惑看向他。他的个子高，看人总半垂着眼。眸子又是清透的浅棕色，眼皮很薄，好看是好看，但不带表情的时候，有种薄情寡义的距离感。别的不好说，反正感受不到亲情。

于闻怂得不行：“你举个例子。”

游惑：“跟雪山相关的题有哪些？”

于闻瞬间把刚刚谢俞说过的话忘了：“……不太知道。”

游惑：“你没上学？”

于闻：“上了……”

游惑：“上给狗了？”

于闻：“学了点技巧……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参差不齐全选C。物理基本靠这个。”

游惑：“……”

于闻：“还有一点至关重要。”

游惑：“……”

于闻：“学会放弃。”

游惑：“滚。”

过了一会儿，于闻没忍住，又憋出一个问题：“哥，你拿这个干什么？”

“找笔。”游惑说完，略带嫌弃地冷嗤一声，把那巴掌大的小型手斧丢进了一只废桶。

于闻盯着斧子：“找什么玩意儿？？？”

谢俞说：“笔。”

于闻觉得他、游惑和谢俞之间肯定有两个疯了。不过游惑没有多搭理他，说完就沿着木梯爬上了阁楼。

墙上红漆的数字总在不经意间变换模样，从6变成5，又变成4。

谢俞和游惑一无所获的回了一楼，谢俞路上想起了纹身男手里的瑞士军刀，想了一下问游惑：“你是军校毕业的对吗？”

见游惑点头，谢俞继续问道：“你觉得那些刀痕应该是哪一种刀的？”

“比起刀我对枪械更熟悉一点，不过……”游惑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场考试的笔一定是瑞士军刀，“我感觉可能是瑞士军刀。”

谢俞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们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大肚子女人于遥正用手蘸着一个小黑瓶，要往答题墙上写东西。

一股浓郁的酸臭味从瓶子里散发出来，像是放久了的劣质墨水，但那颜色又跟墨水有一点差别。可能是灯光昏黄的缘故，透着一点儿锈棕色。

“我……我这样写真的没问题吗……”于遥面容忐忑，声音慌张，似乎在征求其他人的再次确认，“跟物理没什么关系吧……”

“题目一点信息都没透，谁知道什么东西能得分！”一个秃顶小个子中年人阴沉着脸骂：“我怀疑根本没他妈什么正确答案！现在空着是空，等到六个小时结束，空着还是空，左右跑不了要死人。”

他又瞪向于遥：“有胆子写么？没胆子我来！”

于遥瑟缩了一下，湿漉漉的手指还是落在了墙壁上。她划了两道，却发现指尖的水并没有在木石墙壁上留下什么痕迹，笔画在写下的瞬间就已经消失了。还伴随着极为细微的水声。

这墙不对劲。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

“我、我写不上去……”于遥慌了。

“怎么可能！墨水不够？”秃顶跨步冲过去，在墨水瓶里满满蘸了满满一手指，用力地画在答题墙上。结果和之前如出一辙。那倒长长的捺还没拖到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那种细微的水声又若隐若现。

秃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情绪陡然失控：“不会……怎么会写不上呢？一定是墨水不够多……墨水不够多……对……”

他伸手就要去抓那个墨水瓶。眼看着一整瓶墨要被泼上墙，秃顶的手突然被人按住了。

谢俞皱着眉看了一眼矮他半头的秃头，看见游惑领着一段麻绳过来。诱惑边走边说：“这墙不对劲。别疯了。”

于闻同学惊呆了：“哥……你以前干什么的？怎么捆得这么熟练？”

游惑浅色的眼睛朝他一扫。

于闻这才想起来……他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秃顶被扔在破沙发上，游惑把那瓶根本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墨水”重新盖上。拧紧瓶盖的瞬间，屋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谁？！”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答题墙最后一点污渍消失后，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行字：

违规警告：没有使用合格的考试文具，已通知监考。

监考官：001、002、154、922

公鸡打鸣声骤然在屋内响起。

谢俞皱起眉，被公鸡打鸣的声音吵得有些头疼，他的口袋里装着一把解剖刀。是他之前从学校实验室不小心带回来的。

本来想着这次带回去，但是还没到医院就到了这个鬼地方。突然更烦躁了。

谢俞看着正在打鸣的公鸡，突然起了要杀生的欲望。不对，这只鸡已经死了。这样想着，谢俞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于闻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就看见谢俞一脸烦躁的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刀，剖开了鸡的头顶。脑仁从鸡皮里漏了出来。然后谢俞拿着解刨刀切下了一小块东西，顺道把鸡的脖子给喇开了。

鸡鸣声戛然而止。

于闻默默的往老于旁边凑了凑。

此时此刻正在路上的四位监考官收到了一张违规通知单。

922：……

001：……

154：……

002：……

现在的考生都这么勇了吗？

但是某两位监考官貌似没有资格说这话。

游惑看了一眼谢俞，抬脚就要往大门边走，于闻死狗一样坠在袖子上，企图把他拖住。最终，他被一起带到了大门边。

窗外，狂风卷席的漫天大雪里，有四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处。

为首的左边那一位个子很高，留着黑色短发，穿着修身大衣。即便只有轮廓也能看出身材挺拔悍利。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阵风斜刮而过，雪雾迷了眼。他低头轻眨了一下，雪粒从眉目间滑落。

再抬眼的时候，乌沉沉的眸子映着一点雪色，刚好和屋内的游惑撞上。游惑几乎是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耳钉。

于闻在他耳边用蚊子哼哼的音量轻轻问：“你不会认识吧？”

游惑皱了皱眉，低声道：“忘了。”

右边那一位则是一张谢俞在熟悉不过的脸，只不过那张脸上一脸烦躁，跟他平日里见到的挂满笑容的脸有很大的区别。

他找了这个人好久。

贺朝烦躁的拨弄着袖口的扣子，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看，他抬眼就和那道视线对上了。那是一双清冷的眸子。

他们两个对视了很久。

半晌，谢俞轻轻笑了一下，上前握住了贺朝的手，轻轻抱了他一下，声音有些沙哑：“贺朝，我想你了。”

被贺朝带在小指上的尾戒上的红灯凉了一下，发出了“叮——”的一声。但是他没管系统，抱住了谢俞：“小朋友……”

他身后的三位监考官面面相觑，那就是贺朝天天挂在嘴边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