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十二月,大雪纷扬的日子,普通又寻常。
孩童披了不和尺寸的白貂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撒丫子一头扎进雪地里。
“雪啊!雪啊!”
白茫茫无边际的雪地里只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嘴角已然咧到耳后根。
“卓尔!你快看!是雪!”
小家伙变成了小雪人,咕噜噜滚到他的眼前,喜滋滋双手捧起一把白雪呈给他看,似乎雪是什么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一般。
被唤作卓尔的男子正坐在廊下烤着暖炉,玉葱般的长指慢条斯理地梳理如墨青丝,好不惬意。看小家伙这般,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算啥,百年没见过雪似的。你出生那年才叫稀奇,京城下的雪能堪堪到人的前胸,像你这样的小矮瓜,出门就被雪埋喽。”
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叫卓尔都不敢看。她揪着卓尔的绣着金丝边的袍袖:“卓尔,我想看。”
卓尔拍拍她的脑袋,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清脆应了他一声,很乖的掸去身上的落雪,缩成一团挤到他身边窝着,看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小孩子一晃一晃地甩着脚丫,孩气地询问:“卓尔,雪从哪里来?”
卓尔眼睛不眨一下:“天上。”
“那我从哪里来?”
“你娘肚子里来。”
“我真的有娘亲吗?”
她仰着脑袋。
从小她就离开了生母,被卓尔带入着山中抚养长大。她咿呀学语时,冲着卓尔模糊却响亮地大喊了一声“娘亲!”搞得卓尔无奈发笑。
“你不仅有娘,还有爹。”卓尔顺完了长发,凭空变出把玉梳替她理起发来:“你有很多的兄长姊妹,兴许现下又添了几个弟弟妹妹。你的家人住在描金大红的殿宇里,受着万人敬仰;穿着金丝龙纹的或是凤纹的红黑袍子,受人朝拜……”
她凭借着他的描述,在心中缓缓勾勒出一个“家”的模样,模糊又满是期许。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去?”
她自出生到现在,一直居住在这座名为“桃花源”的深山中,同着山神卓尔相依为命。说起来,这山也是奇妙,她在此处看着雪,偏一偏头却又能望见远处大片灿烂的桃花,明媚如朝霞般绚烂肆意。真当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卓尔纤长白皙的手握着玉梳,浅淡地笑着:“和卓尔一起,不好吗?”
她偏过头偷着眼去瞧,卓尔生得秀气好看,眉目懒懒散散地缱绻着,长发懒懒散散地垂落着。是叫谁看了都会心生好感的神仙。方才她一处玩闹时,天寒地冻间见他廊下啜着温茶,静赏一树落雪孤梅,折扇只做装饰别在腰间。当得起风华绝代,卓尔不群八字。只是,她见他唇很薄,也没什么血色。
是否也许,像那雪一样冷得没有温度呢?
“唔。”她摇摇头,“卓尔自是好的,是沈璐见过最好的神仙。”
卓尔还是淡笑,只是那笑容比雪温热那么些许:“你倒是说说还见过哪些神仙?”
沈璐当然说不出来于是鼓着一张脸,挪到卓尔怀里佯装撒娇。
卓尔笑。
——“我将这娃娃抱去山上,你们每月初一与十五去山脚下那座山神庙参拜祈福,保证金钱香火不断。我便替王将这娃娃带去山里养大,是福是祸也殃及不到王朝。只是等她到了十八岁,烦请王上派人将她接回王宫。”
大法巫师瞧着这不速之客,眼神来回打转,终是欲言又止。
王只皱着眉,长叹了口气。
“孤无法尽到作为她父王的责任,内心实在惭愧至极。”怀抱着五王姬的卓尔笑了笑,是那种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笑:“无妨,王不必自责,一切都只是为了您,与王朝的荣华。”他又佯装随口一问,“王,五王姬好歹也是皇子皇孙,为她取个吉祥的名字吧,也算为她祈福。”
保佑她以后命数安稳,平安一生。
王不过思索片刻:“宗室中这一辈的皇子皆以王作部首偏旁。怕这孩子日后命途多舛,不如就取名……为璐吧。”
“璐?”卓尔面上笑得灿烂,却没有一丝笑意在眼底,“沈璐,当真是个好名字。”若他没记错,同是一母所生的大王姬可是名唤“瑶”,怎么到了不知命数的五王姬,却落得个这么轻贱又随意的名?
“沈璐。”她眨巴着圆眼睛,“沈璐唤做沈璐,那沈璐的爹娘呢,姊妹兄长呢,他们唤作何?”
卓尔似乎冷了脸,他起身:“这便是我,也数不清这王朝有几许王子皇孙的姓名的。总之,全盘姓沈便是了。”边说着,一手端了暖盆,一手拎了沈璐,抬起脚不雅地踹开门,“外头冷,去里头。”身后的大门自动闭合,他放下她,往火盆里添了几块上好的炭火。
“我依稀记得,你有个姊姊,唤作沈瑶,是为家中长女。”
小孩子一听,止不住好奇,正想多问些关于姊姊的事情,却被卓尔打断了。恍惚间看去,他漆黑如鸦羽的长睫微垂,声音如雪,清冷不近人情。
“只是你的爹,世人要称他为一声‘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