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一）

在上海，萧白薇虽不曾与周书韫朝夕相处，共居一室的情况却非全无。在她印象里，周书韫是冷酷且喜怒无常的人。心情好的时候，会领她到高档场所用餐，但没准哪句话说得不对，又会惹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平心而论，萧白薇对这男人有感恩，没感觉。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自家门口，来北京的这两趟，萧白薇察觉周书韫亲和许多。即便他依然板张脸，可几次隐隐窥探他含在嘴角的笑容，那笑容和缓明媚，仿如拂面春风。萧白薇大胆做了个假设，周先生也许不是坏人。

她偷偷期盼着周书韫的再次到访，外面稍有动静，心里就像有只关不住的雀跃小鹿在上蹿下跳。

周先生没有再出现。

耶诞夜的前一周，忙碌的剧组些许异动，这是专属热恋情人的节日。

这天午后，萧白薇百无聊赖地刷手机，隔壁房间忽然飘来浓浓地咖啡香气。她后背一颤，裹紧羽绒服一路小跑冲出去。

果然，人群中一张明艳艳的脸。

程墨儒向萧白薇打了照面，一副略带匪气的英俊模样。

萧白薇小心上前，摸索脑海中的印象打招呼，“程先生好。”

程墨儒客气回应，“萧小姐，好久不见，冒昧来扰，见谅。”

萧白薇有不详的预感，“哪里话。程先生有事请讲，周先生的朋友，岂是我这种小角色可以打扰。”

程墨儒仔细端详面前的小人，有着万里挑一的清澈容颜，不施粉黛，美而不俗。他深知仅有美色，不会令老虎那样的人丧了心智。

他尽量维持着绅士礼仪，“耽误你一点时间，带你见个人。”

萧白薇想了想，点头，“哦，好的。”

程墨儒指指她身上的黑色厚重外套，笑道，“你，要不要稍微上个妆？”

萧白薇想到上次见周书韫时，应该也是这糗样子，有些难为情，“要的要的，您稍等。“

她梳妆打扮一番，换了身像样的衣服，和同事告了假，寻到离厂棚不远的野地。

程墨儒站在一辆宝蓝色的越野车旁边吸烟，远远地望见她，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捻灭，打开副驾车门，示意她上车。

载着萧白薇的车子拐入京承高速，开始匀速行驶，车里低低地播放着时事与金融新闻。

她记得周书韫也爱听这些，鼓足勇气说，“头些日子，周先生来，也开这辆车，我还到车里拿过东西，原来是您的，怪不得。“

程墨儒手指轻巧地在方向盘敲击几下，目不斜视地说，“哦？怎么说？“

萧白薇回，“我认识他这些年，最高调也只见过一辆黑色林肯。对我来说，周先生是神秘的存在。“

此话一出，程墨儒吊在喉咙的心放下来，不再说话，只专心开车。约么一小时后，他将车子停在雍和宫桥下的停车场，穿过人潮攒动的街面，转进略显清净的官书院胡同。

程墨儒带她走到胡同深处的一方四合院。小院很朴素，灰色瓦顶，青色的砖头墙面，门口悬一块原木制成的匾额，上面干干净净地写着两个字--茶舍。院里的石榴树已经枯萎，地上仍有不少植物透着盎然生机，一只淡橘色花纹的猫趴在和煦的暖阳下晒太阳。

屋内装潢雅致，别有意境，大条的长方形桌面摆放着成套茶具以及各式各样的的茶宠，四周角落藏着让人目不暇接的稀罕物件。

店主亲自出迎招待，貌似与程墨儒相熟，“三哥，院子给您腾出来了，放心，一准儿清净。老规矩，茶和点心给您预备好，热水放脚边，您随时蓄。我就不给您搅和了，有事您说话。“

程墨儒有来有往，“方老板，每回都给您添麻烦，谁叫您这位置好呢。“

店主微胖，光头，着一件中式衣衫，手腕上零七八碎地绕着几圈珠子，笑容憨憨的，眼中有精明的光，“您说这话不是外道了么，托您的福呢，生意兴隆。您坐，我去胡同口哨着，别误了您的事。“

程墨儒落座，往茶壶里添了水倒掉，又重新蓄满，腾到另一个壶里，再倒进白色瓷杯，递到萧白薇跟前，“待会来个朋友，你不必太拘谨，他问什么，你答便是，别多想，没有坏处。“

萧白薇微微不安，眼神怯怯的。

程墨儒看表，时间尚早。他再三盘算，明白要为接下来的话担后果，仍是开口道，“萧小姐，恕程某僭越，多嘴问一句，老周的身份，你可知？“

萧白薇照实摇头，“周先生未提，我只知他乃显贵中人。“

程墨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周书韫这样的人，说简单无比简单，履历不会有多余一处赘述。说复杂了，又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扯进哪一层，对她，都绝不是好事。

他笑了，笑容释然，夹一丝说不出的苦涩，“挺好。在我看来，他有时根本不是人。认识他，就好像给你的世界开了扇窗，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听见不一样的声音。另外，他能给你很多机会和帮助。可这些，对一般人来说不重要，或者，重要，但很危险。这点，相信你略有洞悉。总之，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念人间吧。“

他话音未落，院落响起叮铃铃的清脆铃音，一位稍有年纪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来。

程墨儒退开椅子，热情地上前拉开屋门，“劳烦张叔叔百忙抽身，罪过，罪过。”

男人打眼往里面探，话挺客套，“说多少回，别叫叔，都让你们叫老了，我是萝卜长在了辈儿上。”

程墨儒把人往屋里让，“那我叫您张局，多生疏，等会有事张嘴求您，我不得套套词。”

“我说小程，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吧？别跟我那表外甥一样，不往正道走。”

程墨儒心猛地抽搐一下，觉得得趁早把事情了结，“嗨，人托人的事。只不过所受之托，确是必忠事之人，不然我不敢把您搬出来。你掌掌眼，看是不是可塑之才，如果没有金刚钻，就当我没说，待会我原封不动地把人领回去交差。但凡有些天资，您看，能不能赏碗饭？”

男人沉吟片刻，“这些年，你是头遭开口。也罢，叔叔不是白叫的。领不领得进单说，账我给你记着，那么大摊子支着呢，你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入座，问了萧白薇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没再继续。拉着程墨儒云里雾里地扯了半个钟头闲篇，托故告辞。

程墨儒把人送出去好久，回来什么都没说，将萧白薇送回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