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伤口,少年又掏出两小瓶伤药,连着之前的那瓶一同塞到琴师袖里,语气有些生硬地说:“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些药,一瓶大概能用一个月,你抹上三个月大概就能复明了。别弄丢,我也只有这几瓶。”见琴师不说话,少年竟用手指戳了戳琴师的脸,问:“听见没有?”
琴师攥药瓶的手紧了几分:“我……能问个问题么?”
少年有些莫名其妙:“什么问题?”
“你……”琴师的喉结微微滚动,“……是谁?”
“我么,”少年猛提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我只是一个帮我朋友捎东西的过路人罢了。怎么了?”
“没……没什么……”琴师攥紧药瓶的手渐渐地松了下来,“我只是很好奇……你的是何方高人所炼?”
“啊,那是我师傅炼的。我师傅是玄清道长,能炼起死回生的食生散,能制使人忘却的芜蘅香,能结容颜永驻的驻颜丹。这区区的明目散又有何难处?”少年如数家珍。
“那……小道长,真是谢谢你的师傅了。”琴师勉强扯出几分微笑,“那小道长修的是什么道?”
“……无情道。”
“无情道……就是那‘不生不灭,无喜无哀’的无情道?”
“……唔。”
“那你要舍弃的东西……”琴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比我还多啊。”
少年望了望琴师,又望了望那方墓碑。
“凡人,生有七尺之躯,死惟一棺之土。”
琴师有些悲悽的笑了笑:“可是,凡人自有凡人的快乐……算了,不说也罢。要听我再弹一曲吗?”
“好。”
少年盘膝而坐,脊背笔挺,怅然若失地望向那素衣如雪的身影。
一曲相见欢,淡淡的弥漫在月色里,凝住了流水的月光,喝遏了轻纱般的行云,撩动了少年的心弦。
少年猛然一惊,突然想起师傅的告诫:“修无情道者,情动则道毁,心移则神灭。”
少年立即凝神打坐,再也不去听那早已熟悉至极的《相见欢》。
“入吾道者,不生不灭,无喜无哀。六欲皆断,七情皆绝。托体同山,岁月永存。芜蘅封尘,以忘俗缘。阴阳灌身,以铸精魂……”
少年双目紧闭,默诵着正心诀。
正心。正心。
“既然小道长是来捎东西的,有没有东西捎给我?”琴师感到少年的异样,便停下了在琴弦上翻飞的手指,回头笑问。既无人听,何必再弹?
闻言,少年睁开了双眼,眼中明净如初。
无情道者的眼睛。
“有。”少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有一样东西。”
少年走到琴师跟前,将手中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香囊递到琴师手里:“其实你不必那么悲伤。他没死,被仙人救了,还而且还修炼了长生不老的功法。他也来听过你弹琴,只不过你不认得他了。”
说完,少年纵身一跃,立即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琴师呆呆地拿着那只香囊,在原地愣了半晌。良久,他才用颤抖的手指解开香囊。
一股扑面的奇香猛然袭来,将琴师熏得晕晕乎乎。他好不容易扶着琴坐下,随即失去了知觉。
那夜,一股突如其来的奇香弥漫了整片荒野,如同烈火燎原。有人说,那香气,使人闻之忘忧。
———
“师尊,这香给他施了第一次并不管用,这次能行吗?”少年恭敬地向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行了一礼,继而疑惑道。
“行的。”玄清道长淡淡的瞥了少年一眼,“我改了药方。我知道,若他不将你忘却,你的心也始终难安。从今往后,你就安心修道吧。无情之人,总不该有牵绊。”
“……诺。”
———
晨,曦和初升。
琴师从琴上支起沉重的身体,苦苦思索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居然弹着弹着就睡着了,这还是头一次。
琴师感到掌中多了一样物件,于是试着摸索起来,想知道究竟是何物。
是一只极旧的香囊。
琴师试着将手指探入早已松开的囊口。
没有香粉。
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了一卷微凉而蜷曲着的丝线。
一根琴弦。
琴师立即摸了摸琴,又捻了捻那根弦,顿时陷入了沉思。
我的琴,何时少了一根弦?
看来,昨夜之事,实在是不少。
苦思无解,琴师慢慢地站起来,带着琴和香囊,离开了这里。
还是尽早找个会修琴的人修修吧。
毕竟今晚还要为那些信差们指路呢。
———
“知吾音兮折吾弦,执吾囊兮离吾身。寻公子兮不得见,十载候兮终相忘......”
苍凉的楚歌萦绕着天地,再无人听闻。
那方无名的墓碑终于轰然倒塌,在无人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