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教坊
内教坊乐奴弹着琵琶,另有荜篥羯鼓相和。
她们不知这首坊间流传的《魑魅》为何意,却知广郡王想听,她们就要学,且要学得精湛才能盼来一句恩赏。
这厢曲调奇诡旖旎,广郡王虽然状似听着,眼神却飘到了高台之外。
一道红影悄然而至,站在帘后,不知听了多久。
他坐到广郡王对面,并无半点尊卑礼数。
乐奴们虽被吓得一凛,还是强作镇定演奏下去,曲调恰巧攀至最高处,仿佛刀枪斧钺,万鬼嘶鸣。
“够了。退下吧。”广郡王闭上眼,这声音让他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为首的琵琶乐奴尚不知发生何事,惶然下跪,带着其他人迅速躬身离去,顷刻间桑海亭只剩下两人相对而坐。
寒风料峭刺破莲纱,卷起升腾的薄香。
沧海桑田,惊涛骇浪。
“殿下刚刚可以起身,竟然有闲情听曲子。”
海东来仍旧在看着亭外错落的宫殿,手揽在袖中垂在膝上,听不出是施舍还是嘲讽,“你的那些手下,功夫有余,脑子却不太好用,最后竟劳您亲自动手解决李涉。”
“这不是自编自导自演的戏码,我差点真的死了,那帮人下手真狠,至于李涉,我当时怀疑是他的父亲舒王派人来刺杀,索性用随身携带匕首挟持李涉,结果,那些人无动于衷,我在惊恐之下,竟然动手了。我的确有些愚蠢。”广郡王并无太多表情,像是早有预料,“海统领,你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确认李涉之死,对不对?”
“曲子听到了吗?”海东来终于收回视线,面上有些落寞。
看来刺杀事件的真相远远没有水落石出。
“听到了。”广郡王点头,“好听,有点意思。”
“魑魅......哼。”海东来冷哼一声,扫过他那张风淡云轻的脸,似在威胁。“不管朝廷中怎么斗,别再让我抓到你兴风作浪。”
广郡王并不惧怕,他轻笑,“其实海统领明白得很,我忠于大唐,所作所为也都是为李唐皇室万载不朽,几条人命而已,算不上兴风作浪,毕竟......你杀的人可比我多多了。”
“我杀暗算者,他们找死,你杀家人,这可不同。”
“家人?”广郡王扶着额头,像在叹息,“心怀异数的人,哪怕有血缘关系,怕也难——”
海东来只要开口,仿佛就占进了天下的道理,广郡王想想也罢了,不去多做解释。
“王爷,不必在这里跟下官强词夺理。”海东来也冷冷地看着他,“这韦贵妃之死,云罗郡主之死,你又在其中搅了什么浑水?”
“这可冤枉我了。”广郡王失笑,“我病重于榻上,能做什么呢?”
“那俱文珍呢?”
“他……”广郡王有些迟疑,他想起了《魑魅》,这词在映射俱文珍?
“海统领,《魑魅》,可是你的手笔?”
“《魑魅》,《桃源》兴起于勾栏,与我有什么关系?”他摇摇头,敲了敲桌面,沾着酒水的手指缓缓的画了一个圆圈,“韦贵妃之死,院落的钥匙究竟是谁给的?谁收买了李尽忠身边的近侍宦官,将韦贵妃诱到那个偏僻的院落中?”
“这个……我当时在生死边缘挣扎……绝对没有参与!”广郡王的语中有些气愤。
“我不是说这些事情是殿下所作。”海东来眯了眯眼,“而是要求殿下去寻找到答案。韦贵妃之死,就在殿下病发之日,殿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广郡王脸上的笑容突然僵在了,“……你指的是……”
“殿下,任何猜测都要验证才可以!”
“看来你也怀疑他.....”广郡王了然,他垂下眼睫,掩住了瞳孔中一丝悲伤。
“殿下,无论真相如何,您断不可效仿唐太宗!”海东来衣袖中的十指逐渐握成拳,他担心过去的历史重演。
这座亭楼能俯瞰整个李唐皇城和那些绵延向四处城门的青石长道,也能带给一个人最彻骨的阴冷。
豆蔻辞京半抔沙,高阁聆风无故人。
大明宫内外,再怎么斗,再怎么争,谁能多活多少年月,都比不过宣政殿一道圣旨,当年盛极一时的仆固氏如此,后来的杨家也是如此。
仆固一族没落,卢杞敢对杨炎下手,无非是因为天子默许。
自己的父亲比他们聪明,一早就已经想通了这一点,所以他活得更自在,要不是为了部将和族人的安稳,他也不会培养李尽忠入宫固宠。
“海统领,你放心,我不想做罪人,想行光明正大之道。”广郡王黯然闭眼,“还有……那些问题,我会调查清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