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肆舆舍
兰玛珊蒂喜好舆舍桑子酒，因为味甜洌且果香甚浓，喝起来别有一番宜人风味，海东来自然是个善体人意的夫君，他叫来小二，十分阔气地上了菜后又添了满满一桌子糖水，摇着脑袋一锤定音，“你现在的身体，还霍什么酒，那东西误事伤身……甜水好，甜水好。”
蓬山金屏上绣着袅袅的烟气和仙山，四处都是中规中矩的显贵公子，艺娘嗓音的确是一绝，可下头连个喝彩之人都没有，偶尔喊她们弹唱个坊间艳曲，都得四下瞧瞧是否有熟人暗探。
海东来歪头看着对门热闹的舆舍和桌上肥得冒油的烧鸡，轻轻叹了口气，这李亦君的速度也太慢了。
这李亦君愣是要在这里交那封给回纥可汗的信，大概是怕自己杀他。
这个人说到底还是贪生怕死。
李亦君刚迈入酒肆，看着身后监视自己的人，冷冷道，“大理寺的请帖，你们也看到了，杨柯可是以审讯出名的酷吏，他脑后跟都长着一双眼睛，你们都是生面孔，贸贸然进去，被察觉了，怕了先生的大事的话，你们的命怕是难保！”
那些人刚伸进去的脚，又退了回来。
“那李大人您进去吧，我们几个在外面恭候您，您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之前，务必考虑到您的族人。”
这么赤裸裸的威胁，李亦君已经开始习惯了。
酒肆熙攘，点云楼顶层七拐八绕的一个素净里间却安静如常。
三扇天狗啸日屏风圈成一个隐蔽之地，依稀能听见楼下琵琶女子正在弹唱一曲《魑魅》。
桐色矮桌旁，有人正在烹茶，茶是皇室贡品岭上雪，虽味道寡淡，却因物稀而千金难求，海东来却随意地抓了一把，丢进烧开的茶壶中，又执起一把扇子随意的扇着。
李亦君刚走进，见到如此情景，“海统领，还真是奢侈。”
兰玛珊蒂端着一只精巧的鱼龙旋纹玉杯，静静地看那壶早已煮沸的茶水。
“信呢？”水汽氤氲间，海东来头也不抬。
李亦君没好气丢在案几上，兰玛珊蒂从袖中拿出那本《西河剑器》，递给李亦君，他忙起身双手接过，仔仔细细翻阅这本册子。
海东来从兰玛珊蒂手中接过茶壶，涓涓情流，顷刻间便顺着茶漏被倒了个干净，看着白了自己的一眼妻子，笑着解释道，“茶叶虽好，却也不能丝毫不择，蜂拥而上只会失了本味。”
李亦君合上册子，盯着那杯海东来刚沏的茶，温水漾茶，置杯中是淡如天青的水色，少了一寡淡苦寒多了一点幽逸。他心中有些异象。
“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兰玛珊蒂道。
“这个图案和那个发饰很像。我觉得这本册子里面大有文章，虽然我暂时想不到其中的玄机。”李亦君眯起眼，青白分明的指骨绷紧，似要将册子捏碎，他沉声道，“既然这个册子是吴幼澄的遗物，那吴幼澄有没有什么话留下？”
当初夏云仙的话语，彷佛就在昨日。
“第一件事，我发妻澄娘留下了《剑器浑脱舞》的心得，我已经留在海府看，她心心念念于你的才华，希望你把公孙大娘的剑舞继承下去。第二件事，澄娘信佛，她多次提及兴教寺的悟能法师佛法无边，兴教寺是大唐护国寺庙，只为权贵服务，我无法替发妻请来这样的得道高僧，所以劳烦你替我完成澄娘的心愿吧！”
“兴教寺？”李亦君瞬间就察觉到吴幼澄要求的不合理之处，“她为了夏云仙，背弃自己尊贵的血缘，为何反而要求护国寺庙的祈祷？”
海东来很有深意和兰玛珊蒂交换了眼神，两个人不打算把海东来的师父有可能是兴教寺智能法师的猜测告诉李亦君，他终究是敌人。
“兴教寺，兴教寺，兴教寺……”李亦君不停重复，惊呼道，“先生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兴教寺呆过很长时间！先生来无影去无踪，我把上次他呆的地方告诉你们内卫，你们赶过去，依然毫无所获，人去楼空。不过，他的确经常把寺庙当成自己的秘密安身之所。而他曾经无意中谈起兴教寺，李尽忠对这个名字很敏感，这其中有隐隐约约的……我说不好，但是总觉得其中有些捻酸吃醋的味道。”
海东来面露微愕之色，但他仍然板板正正地坐着，像是听故事一般。
“捻酸吃醋？佛门净地，他竟如此……”兰玛珊蒂有些吃惊。
“其实……先生向来是美人绕身的，李尽忠也没对此有太过于激烈的反应，如果兴国寺涉及到女性，那位女子想必和先生的关系很不一般。”李亦君似乎有些快拨开云雾的感觉。
海东来捻着盒子里一小撮茶叶，细碎的绿末顺着他的指尖掉在桐木桌上，他冷冷道，“这位神神秘秘的先生，涉及到舒王、太子、广郡王等太多，他似乎在权力漩涡中来去自如，就连藏身之所也是多如牛毛，这背后支撑他如此的是什么呢？”
“关系网？大唐似乎他无所不晓。”李亦君说这句话的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他担心自己今日的所言所行会不会被先生得知。
“这间小居内所有事情，都不会传出去一星半点。”海东来搁下茶碗发出一声脆响，说道，“的确，他对大唐境外各方势力均有了解，关系网很深。但这也是表面，内卫多年，我也经营过情报网，支撑这一切的不是关系，而是金钱。这位先生必有庞大的金钱来源！”
李亦君身子一僵，他觉得海东来说得很有道理，有些激动道，“海东来，你说得对！要是我们设法切断了他的财源，那——”
“他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兰玛珊蒂眼神顿时清亮了起来。
海东来的手顿了顿，“李亦君，你想摆脱他了？”
“不是我，而是回纥！回纥可以摆脱这个阴谋家！”李亦君有些激动，突然又萎顿了下去，“可是——这个究竟从何处入手？”
“飞钱，方便携带，又不容易被查到蛛丝马迹。”海东来有些自得道。
“海东来，你提到钱，你就如此精通了！”兰玛珊蒂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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