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夜幕乍落，胜业坊坊门开始闭阖，家家户户关门灭火，一条原先灿如星河的巷子转瞬便成了黑漆漆的一片，街上空无一人。
而海东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兰玛珊蒂走在长安城大街小巷。
她白天只能带着小小的院落，难免憋闷，他想带她出来透透气，看看夜色长安。
辰时三刻，青云巷。
青云巷，平步青云，白天若是坊门大开，一路走到底便是大明宫的望仙门，再往东走便是玄宗朝花萼相辉的兴庆宫，这条在盛朝住满达官显贵的巷道似乎在新帝登基后逐渐落寞下来，只剩下些垂暮老官，在被天宝之乱耗尽了气数后苟延残喘。
即便有高耸的城墙，也能看见身后拢在鸦色阴影里的大明宫和紫宸殿遥对那颗熠熠挣扎的紫薇星。
海东来忍不住喃喃，“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文王，武王相承，其明德日以广大，故曰大明。”
心有所动，“这个是大明宫名字的由来？”
“对。”
“大明，大唐，都有美好的寓意啊！”
两个人相视一笑。
很快他们便到了昌荣巷。
昌荣巷，毗邻十六王宅，是长安出了名的豪门贵邸，左有丞相府，学士府，出了巷口便是偌大的舒王府，雕梁画栋层层相通，而右侧街尾则是宰相府独占鳌头，偌大的黑白宅院，高门阔匾，虽内敛却光华正盛。
昌荣巷有古训，除皇亲宗室皆得徒步而行，栋梁之臣也只对天子屈膝。
韦皋的南郡王府便在此处。
而此刻，南郡王府有人却难以安睡。
王妃坐在妆台前，她其实已年过四十，但看上去却不过而立，雍容的宝蓝芍药裙散在席上，乌黑的云髻轻挽簪以一朵艳丽芍药，一把团金丝花开并蒂纱扇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口，原本美丽的容颜却在此刻扭曲着。
她面前的地上正跪着抽泣的韦皋的嫡女，去年因为韦皋的军功，她被册封为云罗郡主。
“母亲，你别赶我回去。”
“你最好别让你父亲听到！”王妃厉声呵斥，她小心地关上了窗户，但看到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忍不住柔声相劝，“孩子，你父亲的身体怕是不行了，而今咱们韦家的依仗贵妃娘娘不明不白地死了，而你夫婿刘辟是你父亲的副手，在剑南道军中颇有威望，已经成了气候……”
“可他是个疯子！！”云罗郡主伏在地上，发丝散乱，面色青白，喘着不匀的气息，“他彻夜不睡觉，只要我耐不住咳嗽，他便瞪着我！那眼神......就想要杀了我一样。”
王妃长叹道，“孩子，刘辟取代你父亲怕是势在必行了，你父亲将许配给他，也是想拉拢他，保全咱们京兆韦氏一族，安定西南，你怎么能......你还是回去吧。”
郡主伏地半晌，她似乎已知今夜一番哭诉并无多大作用，门外有一婢子叩门道，“夫人，刘府的马车正候在后巷。”
王妃抚着女儿那张和她五分相似的年轻又苍白的面容，自妆盒中挑出一支玛瑙红雀钗轻轻别入郡主的发间，“去罢，你瞧，你夫君还是看重你的。”
郡主泪眼朦胧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花掉的妆容和铅粉下青白色的皮肤，好在发间雀钗牡丹依旧交相辉映，她只好点点头，将自己散乱的发丝拢好，静默地随婢子退了出去。
王妃看着女儿无助的背影，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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