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
海东来绕着尸身看了两圈。自己手中便有不少人命,当日并不觉得如何,这时见到好好一家人陈尸在自己家中,心中忽然涌起些歉疚来,我以前杀的那些人,他们也是旁人的夫婿、儿子,或者父亲。他们一个个死在我手下,家中人知道是他是死了么?知道是谁杀了他么?
兰玛珊蒂见他郁郁不乐,低了头只顾出神,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了他的肩。
海东来抬起头来,见她眼中全是关切之色,勉强一笑,问,“这算什么?妖人作祟?”他疑心是什么邪门外道弄鬼。他素来见识那些肮脏的手段,可是思索良久,却始终没有看过有这样古怪的讲究。
兰玛珊蒂道,“养蛊厌魅,是不赦之罪。他好大的胆子!”
海东来当下看了看尸身,又问吕明道,“只割了肝脏去?没有旁的?”
吕明道,“没有。仵作适才粗粗验过,这一家应当死了不超过半个时辰。”
海东来道,“应该是坊门开之前的事。坊门开后人来人往,凶徒不会选在这时候行凶。”夜间宵禁,里坊闭户,待到天光全亮时才开。半个时辰之前,朝官们已在议政,百姓却还不能进出坊门。
兰玛珊蒂冷笑道,“禁夜将结束时死去,坊门一开就有人找上门来,还真是巧得很呐。”吕明道,“不到半个时辰,连杀六人,还要取肝。贼子人数应当不少。”
他话音未落,兰玛珊蒂与海东来齐声道,“不对,只有一人。”
吕明奇道,“甚么?”
两人对视一笑,道,“你说罢。”又是异口同声。室内众人各自换个眼色,心领神会,嘴角边都忍不住带了丝笑容。这一笑之下,满室的血气煞气,似乎都略淡去了几分。
兰玛珊蒂脸上微微一红,正了正神色,指着尸身道,“这五人都是仰面朝天而卧,又不是病死,哪有这般躺得直挺挺的?这是先杀了人,后将尸体转过来一一开膛破肚,取走肝脏。”说着又蹲在贾九与他妻子之间,示意众人看她周围的空隙,道,“这几人身子挨得这样近。若是凶手是多人,剖开尸体时就难免互相冲撞。”说罢站起身来,道,“所以呢,只有一人。”
她声音清朗,说得极快,细细想来,却处处若合符节,听得众内卫连连点头。
吕明想了片刻,向兰玛珊蒂道,“照您这样说,那胡商岂不更脱不得嫌隙?那……那万一寻不到他,岂不是误了大事?”
余明堂急忙看向身后的海东来,明白海东来的眼中之意,沉声吩咐道,“回家里去再调几个人,就从西市查起。四人一队,两两成组,一组从街头到街尾,一组从街尾到街头,四人汇合齐之后报我。哼,坊门才开时他已经逃了,可见夜间已在此处,既然不曾惊动值夜的金吾,想来住的不远。你们先查广利坊、从政坊、大同坊、通济坊这几处的酒肆铺户,务必把那什么米慕特的给我揪出来!”
余明堂一直笑嘻嘻的十分平易,此时神色一正,整个人立时不同,便如一柄长刀忽地离了鞘,锋锐尽出。他身后内卫凛然奉行,片刻间便已分头散去,当真是令行禁止。
兰玛珊蒂暗暗点头,心道这人看似洒脱,处事却颇细致,难怪海东来看重他。
海东来却想,吕明是军中出身,做事情总有些分派斥候。而余明堂是他亲自从鸽房挑选而来的,余明堂的人手不多,收集消息却快,如不出意外,不出半个时辰,便有回报。
吕明笑道,“只怕要等上一等。海大人,要不要出来坐坐?此间血腥气太大。我怕夫人——”
海东来眸子一转,看了看室内众人,“她才不会出来。”
余明堂与他隔得不远,他虽低声说话,却也听见了。吕明微微一怔,余明堂向他使个眼色,示意他看兰玛珊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