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娘,你这是去教坊,为何老是一身素白,哪里像一个舞姬,倒像个年少守节的孤孀。”花公公扶她上马车。
“有劳公公了。”兰玛珊蒂内心并没有不高兴,花公公虽尖刻,但为人忠厚,直爽之人。花公公是宫中的老人了,因年岁大了,韦贵妃特意给他在宫外赏了一处宅院,许他宫外居住。因此,内侍省特意安排他负责接送兰玛珊蒂。
刚入教坊司的门,就被一个俏皮的身影拦住了,“小兰姐,你可算把你等来了,今天什么时候教我膘国舞啊?”
“依依,上次教你的动作都练熟了吗?”柳依依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很热情,她执拗缠着她教膘国舞的样子总会让她想起夜沙罗,那个千里之外的小夜。
“依依!!!”徐宫正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芍药还在练舞的水榭里等着你,六爻你学了大半年,一支极尽柔美的舞,被你学出了《剑器浑脱舞》的味道。”
“《剑器浑脱舞》是云梦坊的芸娘的成名作。我哪有那个本事?”
“你从来就没有出过内教坊,什么云梦坊的芸娘尽胡编吧!还不快去练舞!”
兰玛珊蒂忍不住抿嘴轻笑,宫正转向兰玛珊蒂:“你这孩子,一身素白就算了,怎么连个花钿都不贴一下?雪霏霏在等着一起练霓裳羽衣舞呢!”
霓裳羽衣舞是雪霏霏最擅长的一支舞,因为其跳得气象恢弘,往往宫廷宴会都会安排她献舞。
兰玛珊蒂连忙跑到后院,一个身形极好的女子正倚在门廊柱子上,她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兰玛珊蒂轻声唤道:“雪姑娘。”
“你来了,兰姑娘。”声音轻柔,若有若无。
“今日阳光正好,雪姑娘何不在院内闲坐呢?”
“艳丽的阳光往往会人流泪的。再说,在这个牢笼里,哪来的阳光?”
“我们进屋开始吧!”兰玛珊蒂无从安慰,扶起雪霏霏入屋。
“你天赋高,加上已学了半月,你先挑一遍!”
虽无音乐,兰玛珊蒂身穿白色罗衫,白色的大摆的裙子。她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机敏的迅飞体轻如风。
一舞毕,她接过雪霏霏递来的手巾,擦着额角的细汗,“雪姑娘,我自己曾练了几次,总觉得跳得有些怪异,望您指点!”
“你跳得体态轻盈,腰肢柔美,顶胯双手划八字接胸前立掌、圆胯平推手送胯转身和顶胯踞脚轻摆手这几个主题动作中,多次的动态、节律、动力变化发展,你都领悟到了。虽说不舞不歌,但是你的心中有舞也有乐。至于变扭,我想是因为膘国舞带来的庄严肃穆体态感的影响。”
“主要原因不在于此。”徐宫正手持一套衣物踱步入屋,“唐舞意象来源于真实生命,又辅之以舞者的生命情感,并以其生命躯体本身来显现,所以它最接近生命的本源,所以它可以突破言不尽意的樊篱使观者直面生命的真相。我们大唐的舞蹈是感性形象的呈现,也凝聚了深层的理性,它是生命感性和理性互融的结果。你跳舞的时候并没有进行个人感性的投入,没有体现舞者的生命情感。”
兰玛珊蒂有一种在迷雾中看到光芒的感觉,正打算细细询问,“把这套衣物换上,太子殿下喜读佛经,宣兰姑娘入宫献舞。”
身着舞衣的兰玛珊蒂平静走入宫殿,发现有一位身躯肥胖、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央,旁边有一位中年贵族女性,使者在旁边轻声提醒说:“这个是顾侯府的诰命夫人,热衷礼佛,侧边正在铺平纸张的年轻男子就是舒王殿下的长子李涉殿下,他擅工笔,他应太子殿下之要求,等一下会把兰姑娘的舞姿画下来。”
兰玛珊蒂依次行礼后,开始献舞。献舞完毕后,双手合十,礼毕打算告退。
“你且留步。听闻兰娘子是在神庙中学佛舞,想来对佛理有独特的看法。兰娘子刚才若仙若灵,柔劲指扣,脸色似笑非笑,慈悲如佛面。不知娘子对弥勒菩萨有何见解?”太子殿下突然起身问道。
“《弥勒上生经》言,弥勒出生于婆罗门家庭,后成为释迦牟尼佛弟子,先佛入灭,住于兜率天中,以菩萨身相为天人说法。兰玛珊蒂近日在大唐寺庙发现弥勒菩萨的形象与膘国略有不同。大唐的弥勒像衣薄贴肌,衣褶用双钩阴线,造像趋于简略,交脚弥勒已有右手 持莲苞,莲冠的钡带下垂到肩,披巾在胸前结纽 ,两端下垂到台座的作法与菩萨相同已无弥勒特征。慈恩寺的大师说佛像增加有象征财富与权力又长又厚的耳垂,吸取了键陀罗式的服饰,使佛衣具有用曲线、直线组成富有动感、节奏感和韵律感的装饰效果。从中,兰玛珊蒂感受到了大唐博采众长,兼容并包的风采。”
“兰娘子对大唐的一切似乎充满了好奇,有获得新知的信念感和愉悦。不是有一句是不知者无罪吗?为何娘子如何执着于获得知?”
“殿下,听过一个故事吗?一天, 释迦牟尼说法后,有个弟子向他请教“不知者无罪”是不是真的。对于这个问题,释迦牟尼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做了一个比喻:现在有一把火钳,它被烧得火烫,但肉眼却看不出来。如果你去拿这把火钳,是知道它烧得火烫受害严重,还是不知道它烧的火烫受害严重?敢问殿下,你认为呢?”
“涉儿,你认为呢?”太子突然转身问向旁边的青年。
“涉儿不通佛理,只是本能觉得应该是不知道它被烧得火烫受害严重。因为不知道才没有一点准备,被烫的时候就来不及采取防范措施。”李涉欠身答道。
“很是赞同啊。兰娘子对这个回答是否如心中所想呢?”
“这位公子所言极是。故事中释迦牟尼和蔼地说道:是啊!如果知道火钳烧得火烫而去拿,就会心惊胆战深怀戒心,不敢丝毫大意拿的时候不会用力去抓。可见,并不是‘不知者无罪’,而是不知者受害最大。人们就是因为不明真理,所以才会在苦浪里翻腾沉沦。”
“哈哈!”他击节而叹,“兰娘子这是变着法子反驳本宫啊。的确,往往是愚昧、懵懂的人才最容易受到最大的伤害,因为他们无法通过分析得知事件的背景和可能产生的后果;只有有知才可以使人明智,找到真理。兰娘子的见识如同其舞一样,不见脂粉媚态,却是萧疏轩举,有林下风致。极好!本宫有意想结佛缘,7,是佛教最吉利的数字,佛行七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希望娘子跳七次舞,涉儿做七副画,帮助本宫距离佛更近一些。”说完,他双手和一,脸面凝重又虔诚。
刚迈出坊门,看到花公公正绕着马车来回踱着步,看见她便使劲儿地挥手,“兰姑娘,你可出来了!”
“今日太子殿下可能一时兴起,召我献舞,所以,抱歉,让徐公公久等了。”
“原来如此,老奴多等一下又有何妨,只是这暮鼓一过,坊门可就快要关了,崇仁坊离这还有段路哩,老奴是担心姑娘回不去了。”
坊门关了,咱们就翻墙好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想来花公公久等了。所以兰玛珊蒂略带歉意地微微颔首,便利落地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