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学校留她们吃饭。夏以柳竟罕见地没有拒绝。
本来中午就没怎么吃饱,跟着夏以柳跑了这么远,林念一早就饿了。却还是保持着细嚼慢咽的习惯。
夏以柳怕她吃不饱,依然吃得比她慢。差点让人误以为她不爱吃。
“念一,吃饱了吗?”
“嗯。”林念一抬头看向她,“现在要回你舅舅家吗?”
天已经黑了,确实应该回去了。这深山老林的,她可不想成为突然窜出来的“小动物”的食物。
谁知,夏以柳对她摇摇头。所以,她们又回到了车附近。
林念一不明白,夏以柳神秘一笑,从后尾箱拿出一个帐篷,“今晚我们就睡这里。”
林念一的大脑再次宣告短路,“您没搞错吧?搭帐篷?”
“没搞错,真的。”
“不能睡车里吗?”
“你这大长腿,我车里可放不下。”说着,她把帐篷拿出来,把工具扔给林念一,“要么现在帮忙搭帐篷,要么睡地上。”
林念一撇撇嘴,“好,我帮忙。”
夏以柳的动作很麻利,三除五下就把能容纳下两个人的帐篷撑了起来。
看了看背着她躺在一角的人,夏以柳无奈地笑了笑,爬到她后面搂着她的腰,哄道:“乖啦,我舅舅家没有空床了,车上睡一点都睡不好,明天我还要开三个小时车。不然我也不至于带帐篷嘛。”
“我又没有生气。我只是好奇,你以前回来都是睡帐篷的吗?”
“不会啊,我睡领居奶奶家。只不过是今年七月搬家,被她儿子接去城里住了。”夏以柳在她耳边说道,“还不准备转过来吗?”
林念一嘟着嘴,闷闷地说道:“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转嘛。”
“好,总是你有理。”
夏以柳把她松开,林念一果然把身子转来回来,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夏以柳的怀里。
“姐姐。”
“嗯?”
“这里晚上会有蛇吗?”
“不会。”
“狼呢?”
“不会。”
“老虎呢?”
夏以柳忍无可忍,拍了一下她的头,“把你脑子里开的洞给我缝上,越说越离谱,还老虎。你怎么不说狮子呢?”
“狮子是草原之王,老虎是森林之王,这里当然没有狮子了。”
夏以柳捏了捏她的后脑勺,“行了啊,有我在别怕。别说老虎,恐龙来了都伤不到你。”
“嗯,我要睡了。”
“什么?”夏以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八点呢。”
“累了,睡了。”
她奶声奶气的,夏以柳一下就起了玩心。“是谁说,睡前三小时吃东西会得老年痴呆的?现在最多一个半小时。”
“老年痴呆也比你聪明。”
“好,你最聪明了。”夏以柳把“最聪明了”咬得很重,再次在她旁边睡下时,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看来,今天是真的累了。
夏以柳父母的墓埋在树林里,不深,周围也只有这一座坟。所以很好找。
夏兴腾跪在坟墓前,“姐,姐夫。你们走了六年了,以柳今年也二十三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你们不要怪我。”说完,他拜了三拜。
到夏以柳,她跪在墓前,看着墓碑上两个最熟悉的名字,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夏以柳感觉不到疼,她也没有哭。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
“以柳……”夏兴腾轻唤了她一声。他一直都心疼着这个侄女,她父母走的时候她才刚满过十七。离高考不到一年,他想把她抚养上大学,可妻子极力阻挠。
他没法想象,那个十七岁的孩子,是怎样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调整好自己,然后高分考进北师大的。
本来是幅感人的画面,却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好啊你夏兴腾,背着我带这个扫把星来看两个死人。”
林念一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打扮老土,呲牙咧嘴,说话不干净……真是让人忍不住把所有的贬义词都放在她身上。
“今天是我姐和姐夫,你干嘛呢?”
“我干嘛?”那女人指着夏以柳,“我问你,你回来干什么?”
夏以柳嗔笑一声,“我回来看我爸妈。”
“看那两个短命鬼?我看你是别有用心,说,你祸害谁回来了?”
林念一在一旁听得一阵无语。是不是世界上总是不缺这样的人,过度自信,不如杨辉,比如眼前这个女人。
夏以柳站起来,盯着这泼妇,“我说我回来看我爸妈。舅妈,您是不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啪!”
这一巴掌把夏兴腾和林念一都吓了一跳,夏以柳则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舅妈,您是老了不中用了吗?比小时候打得可轻太多了。”
“你干什么呢?”
夏兴腾想说她几句,却被她一个怒视堵了回去。
“好,我老了不中用。用手打不行,那就用你最怕的。”说着,女人从背篓里拿出一根木柴就要往夏以柳身上砸去。
“小心啊!”
夏以柳见到那木棍像是呆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林念一暗叫一声不好,大步冲过去挡在她面前。
木棍不偏不倚地砸中林念一的太阳穴,她整个人被掀翻跪倒在地,太阳穴正源源不断地冒血。
“念一!”夏以柳僵硬的身体突然动了,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念一,没事吧?”害怕感染,她不敢拿手去帮她止血。
夏兴腾实在看不过去,从女人手里抢过木棍,“你说你干的这是什么事啊?今天是以柳爸爸妈妈的祭日,以柳回来看看他们有错吗?你在她爸妈面前辱骂她都算了,还动上手了,你何必呢你?”
夏以柳咬咬牙,握紧拳头,站起来冷冷地看着被吓得失了魂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想到,这一棍子下去会见血呢?
“朱丹,我叫你一声舅妈是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我尊重你是我长辈。你出言不逊,打伤我学生。我也可以念在你是长辈的份上原谅你。但是我现在恳请你不要在我爸妈面前闹了!”她看向夏兴腾,“舅舅,六年前做不起的好人,现在又何必做呢?”
夏兴腾被说得有些羞愧,“以柳,这这这……”
他支支吾吾的,夏以柳把眼一闭,“我和我的父母需要安静,请你们离开。”
他们走后,夏以柳蹲下身再次查看林念一的情况,“念一?”
耳鸣总算缓解了些,她用手擦了一下流到下巴的血,强撑起一个笑,“我没事。”
“流那么多血还说没事呢。你跑过来干嘛呢?朱丹是冲我来的。”
林念一笑了一下,“那我也不能看着你被打啊。”她的手抚上夏以柳的脸,“姐姐没事吧?”
“笨蛋,有事的是你啊。”夏以柳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满眼都是林念一还在冒血的伤口,“我们回车上包扎。”
夏以柳父母安葬的地方离她车停的地方有一定距离,所以上车给林念一包扎的时候,伤口已经结痂了。
夏以柳看着她的伤口,心里愧疚极了。谁都没想到朱丹把棍子砸过来的时候林念一会突然跑回来帮她挡那一下。
“对不起啊,让你见笑了。”
清凉又微痛的感觉从太阳穴传到了大脑,林念一倒吸了口凉气。“她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啊?”
“这里的人就是这样,两句说不过就要动手。”夏以柳叹了口气,“不过朱丹确实算比较偏激的那一类。”
林念一抬眼看了一下她给自己消毒的手,“你也不那样啊。”
这句话让夏以柳本来有些烦闷的心豁达了些,拿新的棉球沾了酒精,放在她的太阳穴。
林念一疼得脑子有些发懵,夏以柳满意地把棉球从她太阳穴拿开,“看到了吗?我也是这样的人。”
林念一不满地撇撇嘴,“明明就是报复。”
夏以柳笑笑,她这么说应该也不认为自己和朱丹这一类人一样吧。“其实我也没有在这里长期生活过。我妈妈当年是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的时候遇上了我爸爸,我爸爸是城里人,他们一毕业就结婚了。他们在北京安家,生下我,所以严格来说,我是北京人。每年也就是过年那几天会回来。”她把创可贴给林念一贴上,“所以跟他们没什么感情。”
林念一摇摇头,“不对吧。你舅舅爱你不像是是因为你妈妈,你舅妈讨厌你也不像今天才开始的。”
夏以柳无奈地笑笑,还是瞒不过她。“确实如此。我爸妈生下我忙于工作,把我送回老家,也就是这里养。说是在老家生活,其实就是寄人篱下。”
“你知道那个弹琴的老师今年多大吗?”
“不知道。”
“比你还小一岁。”
“啊?”
“确实如此,”夏以柳耸耸肩,“乡下人重男轻女很正常,这些姑娘为了家里的生计,不得不小小年纪出来打工。”
林念一抿了抿唇,“她不上学吗?”
“她倒是想上学,可惜家里条件不允许。”说到这里,夏以柳咽了口水,“所以,能从这里走出去的,少之又少。我的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是从这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可是,”她咬咬牙,“优秀是会遭人嫉妒的。”
虽然夏以柳没有说下去,但是从那个女人的言行举止,林念一就能猜出夏以柳的母亲被她这一类人遭受过怎样的说辞,以及夏以柳小时候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因为,在乌合之众眼中,优秀是一种过错。
见到夏以柳舅舅的时候,林念一还奇怪,夏以柳之前说她父母走后没人愿意要她的抚养权,不过看到那个女人张牙舞爪的样子,她就明白为什么了。
想到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为了方便回来看我爸妈,我现在应该在北京。”
林念一把头发放下来,刚好能遮住创可贴。“如果我在东海湾,你在北京,我们的交集点在哪儿呢?”
夏以柳总算笑了出来,“是啊。也算是因祸得福。”她理了理林念一有些乱的头发。
念一啊,你知道吗?你是我二十三岁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