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地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上一世,我身为京城第一刺客,遭仇家报复,武功尽废,跌落山崖。苦心经营起的刺客组织也化作泡影。这一世,我重生到现代的富家千金身上,记忆和知识在脑中闪回,很快理解了现状。
呵,好一个苦情人。
而我的前世,一个女人,又是一名刺客,注定与姻缘无关。那些看似不惧的浪子,也无非是看上我身份的噱头,想为自己的风流韵事填几笔。
我自然敬谢不敏。
抬眼观察室内,是逼仄又昏暗的破旧板房,屋内杂乱地堆着些东西,想必不是原主居住的地方。追寻记忆的断点,是在学弟周律的车上,而后一阵闪光和冲撞,大概是出了车祸。
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正疑惑时,有人推门而入,正是记忆中原主的学弟。青年身材颀长,皮肤偏白,一双剑眉,两片薄唇,穿着宽松白衫黑裤,模样儿算是斯文。可惜头发凌乱,上面胡乱缠着些绷带,看着不羁了些。
只是那双眼睛,看着不一般。
前世做了二十多年的刺客,我再清楚不过,这样的眼睛,不会在寻常人身上出现。
那眼睛属于枭雄、大能,杀伐果断,平一方天下,不济也是名刽子手,亲手斩人头颅。
要么,则是一名刺客。同我一样,以杀人为业的恶人。
环顾四壁,毫无疑问,只能是后者了。将原主带到这种地方,想必是图谋不轨。尽管为了除掉原主,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的行径令人费解,但静观其变不是我的风格。
趁着对上视线,青年愣住的片刻,制住他一只手臂,折到身后去。然而青年反应也很快,凭借着力量翻转过来,颈间一凉,一柄手术刀压在脖颈上。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娇弱了。现代的千金大小姐,依旧如此疏于锻炼。
周律看上去满脸困惑,犹豫着施力,声音和外表相近,也温温柔柔的:“你是……宋卿尘?”
如果他在眼睛上做些伪装,我也真要相信这位是个好好先生。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惹人怜爱些:“是我啊,怎么了吗?”
青年别开眼,沉默片刻,又看回来,语气犹豫:“……你到底是谁?”
他似是在怀疑我将原主的身体藏起,偷梁换柱,视线四下在屋内游巡,连天花板也扫过。这房间布局他再熟悉不过,确认屋内一切如常后,目光很快放回我身上。
那双眼近在咫尺,深邃且无神,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欲望。我不甘示弱地看回去,他很快别过眼。
“算了。”周律抽回手,起身退后两步,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是料定我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已经很久没见过敢在我面前如此松懈的人了。
心底暗嘲一声。重活一世,猎人成了猎物,这就是所谓命运和报偿吗。但我可不想这得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白白浪费。
我在青年的注视下起身,又坐回到那张沾了血迹的凌乱床铺上,余光瞟过屋内的布置。
屋内满溢着血腥气,环境逼仄,东西也不多。一张旧床,一把木椅,一张塑料板垫了几块砖,权当桌子。
桌上的工具倒是有些眼熟,看来有几样,时隔百千年也没进步许多。
“你看上去很冷静。没什么想问的吗?”
我观察着周律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我。他似乎想问的问题更多,皱着的眉头里几乎写满了,但依旧发言让我先提问。
我抛出最直接的问题:“你要杀了我吗?”
“是你先动手的。”
他似乎并未清楚我所指,又或是在装傻。问的,自然是他的下一步计划,还有对待我,原主的态度。
伸手指向塑料板上的工具,故意调起指责的语气,怒道:“那把我带到这种地方,难道是为了医治吗?”
“不是。”青年的态度意外坦诚,“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我也不该在这种地方。”
周律轻轻点头,粘了血痂的发梢也跟着上下翕动,说:“确实。”
没等来解释,只得继续问:“所以,为什么?”
“这件事可能和你没有关系。”追问这种难套话的人最令人烦躁。在我的逼视下,青年才慢吞吞地解释道,“因为你明显不是宋卿尘。”
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我可不想轻易拱手让人,而且目前,他是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人。所以劝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可能不知道吧。可能性格变了,但我肯定还是我。”
“她不会说这种话。”青年语气笃定。
“那是……”根据记忆,他也是近期才结识的原主,“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可能吧。”青年幽幽地说,“我确实不懂心理学。经历了重大创伤,精神分裂也不是没可能。”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一度,“你真的,是宋卿尘,或者想让我把你当做她?”
“如果不是,你会放了我?”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如果是,你也肯定不会放过我吧。”
青年没犹豫,说:“对。”
看来答案显而易见。重生之后,命运颠倒。我笑道:“有人买我的命。”
许是被这笑慑住,周律愣神片刻,才纠正:“买的是宋卿尘的命。”
没成想眼前这位还是个死心眼儿的,我打趣:“我若不是她,你要怎么交差。”
“我不会对孕妇下手。不合规矩。”青年把玩着手中的尖刀,翻来覆去地看,“所以暂时没什么好交差的。等几天,或者几个月。”
都说世风日下,想不到今日还有遵循古风行事的同行。不知该说是稀奇,还是慨叹这道貌岸然的职业道德居然也能流传到今日。
“你既然笃定我是无关人士,那又打算做什么?”
周律一时无言,漆黑的眼睛只看过来,感到身体传来一阵不属于自身意志的颤抖。想来,应当是原主的心感到了恐惧,反问的话竟也问不出口。
良久,他开口,问:“你还有问题吗?”
放之于寻常场景,刺客一出此言,大抵是要动手了。但由着这样的面孔和语气,却莫名安心下来。我“嗯”一声回应。
“那我要开始问了。”
青年从口袋中摸出副眼镜戴上,目光柔和了许多,看着到像个落难的贵公子。
“你身上疼吗?”他盯着胸口看,“还有伤口吗?”
查探四肢,又摸摸心口,雪白的皮肤上毫无伤痕,一切健全。
“医学奇迹吗……”青年不自觉地摸了把头上的伤口,口中喃喃,“不……是医学事故吧。”
我打断他:“无论如何,我现在很好。”
“确实。”他翘起腿撑着下巴,视线绕着我打转,看得人浑身不自在,“有人给你胸口来了一枪,但现在连伤口都没有。才过去三四个小时。”
窗外看上去天刚亮,晨光熹微,偶尔能听到鸟儿啁啾,不知具体身处何地。
“你是什么超人吗?”
青年问得认真,一时分不出是否在开玩笑,只好答:“ 不是。”
“还有件事。你不害怕吗?”
想不到青年居然问这些天真的问题,我没好气道:“你只能想到问这些?”
“我见过临危不惧的,但没见过没心没肺的。”青年叹口气,站起身,“你不是宋卿尘最好。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就是她。”
他推开门,越过瘦削挺拔的脊背看过去,一片苍翠映入眼帘。没成想,这间破落的小屋,居然位于如画的林野中。
周律回头看向我,话尾带着轻笑:“有事需要你帮忙,希望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