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秋进了屋,董小宛衣衫不整的趴在地上。头上的金钗与发丝缠在一起,指尖和额头都流着血,一旁摔碎的玻璃碴子散落一地,全然没了孟府少奶奶的风光样子。
红鸢连忙上去将她扶了起来,又将玻璃碴子拾掇到一边去才慢慢搀着芷秋到了帐子跟前。
“嫂子,你这是…”
小菀没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泪水从脸颊一串串滑落。她颤抖着双手扯了一块帕子遮住了自己苍白疲惫的面容。那双颤抖的手,也同样的老态。
白骨森森。怎么会让顾芷秋想到这个词呢?她真的太瘦了,太苍白了,太…疲惫了…
从前她是盛京城顶标致的姑娘,多少王孙公子抢着提亲。现如今,她似乎成了一朵将要枯萎的花。一朵干涸在墙角的鲜血淋漓的玫瑰。
“我得了痨病,治不好了。咳咳咳…”
“嫂子如何会染上这种病…怎也没寻得药来…”
“没用了…已经太迟了。也寻不下什么好药了,偏方都吃了个遍也不见有什么效果…咳咳…还不如一气死了,倒也解脱。”
“嫂子千万别这样说,还有孟哥和我们呢不是,我们都在呢!”
“是啊,你们都在,都好好的。明君赏识,洞房花烛,贵子降生,有孕在身。好,都好的很啊!哈哈哈哈,好的很啊…”
董小菀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像一个失去理智和记忆的疯子。
芷秋扯着红鸢的衣袖退了几步,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嫂…嫂子,我还有事…先…先告辞了。改日带着涟儿来看您…”
与红鸢搀扶着出了孟府,芷秋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中。董小菀那眼神仿佛空了一般,要把所有见到的东西都吸进去。
想想年时来拜访还好好的,怎么几个月不见成了这副样子。
“夫人,我们早些回去的好…这地方…”
“也罢,回去看看涟儿在做什么。”
进了张府,摇篮里的小姑娘哭闹着,声音却是甜甜的,软糯软糯像奶糖似的。
“小丫头不哭,婶婶抱抱好不好呀。”
说着抱起来娴儿,小小的一团缩在怀里,别提多惹人疼了。
“姐姐今儿都没来找我,哪里玩去了!都不带涟儿,哼。”
“看你,当妈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我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嘛,养孩子这么累,你要是出什么事,张磊不得吞了我啊…”
“得了吧你,还说教我呢,你不也是?老实交代,今儿哪儿疯去了,饭点才想起我啊。”
“害你还真别说,这一天天都遇着什么事儿啊。今儿早些时候我去社里转了转,都挺好的吧,到竹林子外头,诶你猜我看着谁了?孟哥!我就想啊这会儿他们不是最忙了吗,他待在这里干嘛。上去一问,好嘛,老夫人催着抱孙子呢,他就蹲在竹林子里躲着。后来我就想着要不去看看嫂子,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怪无聊的。结果呢,一进孟府就听见小菀姐一声惨叫,进去里屋一看,得了痨病不说,好端端一个人就跟疯了一样。我不敢多待,赶着就回来了。年时还好好的,几个月没见竟成了这样…一会儿他俩回来啊。我得好好问问!”
“我说呢,前些日子听见张磊和府医念叨什么痨病,神经之类的,说的是小菀姐啊…我记得她和孟哥不是挺好的嘛,怎么会这样呢。”
涟儿一边想着一边摇着摇篮,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算着时辰两位将军也该回来了,今晚吃些什么好呢…
要说呢,董小菀和他们四个也不很熟。不过是师兄弟的面子上聊过两句,一年到头也就见着春节和中秋两次,她的长短仔细论起来确是与这四人毫不相干。可孟哥从小与他们一同长大,是比亲人还亲的师兄弟,他的事,不能坐视不管。
晚上吃饭时气氛比平时沉闷些,听完芷秋说的,张磊和杨淏都沉默了许久。
晚上回了府,芷秋和杨淏洗漱完坐在帐中闲聊起来又谈到了董小菀。
跑了一天芷秋窝在她杨哥怀里,迷迷糊糊中已然有了几分睡意,但心里还是忘不了那件事。
“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呢。”
“幸好你没有受伤,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了…阿秋,以后,不要一个人,哪怕我不在,和涟儿或者辫儿在一起,我也能安心些…”
芷秋听了这话,顿时睡意全无,从杨淏的怀抱中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孟哥是商人出身,嫂子不一样。董家虽然权利不大好歹有个官职。当初他们在一起时董老夫人就极其反对这桩亲事,奈何小姐就是要嫁,寻死上吊闹了好一阵。过门那天,董老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这关系也就僵了。成了亲以后孟老夫人天天催着抱孙子,明里暗里点着小菀姐。她好歹是官家小姐,读过两本书,不愿意早早的将青春献给柴米油盐和襁褓小儿,那时候她也才十五岁。刚开始还有孟哥护着,后来商务繁忙,他不能时时在府里待着,老夫人呢,专挑着孟哥不在的时候数落小菀姐。晚上一家人回来,又装着和和睦睦的。这边受了委屈,娘家关系且僵着,长久下来可不是要疯。后来想着要孩子吧,嫂子却又不愿意了,两人每天在房里相对无言,也没了最初的激情。这样的日子过去多了剩下的哪里是爱情,不过只是几分同情罢了。前几日董老夫人去世,小菀姐前去探望,娘家人竟不让她进门,也不许她看母亲最后一眼。这个世道,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她在孟家不受老夫人待见,到哪里都一样。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把她逼疯了,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的,有时候恼起来,随便揪着打人叫骂,说着疯话,更不受府里人喜欢。每天不干不净的对付着,得了痨病,恐怕也不久于天了…”
“那孟哥呢,便不管不顾了吗?”
“他怎么舍得嘛,当初那样爱的姑娘如今成了这样。可是他再护着也有看不见的地方。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夹在中间只能和稀泥。有时候是有很多不得已的。尽管他叱诧商场又怎样呢,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屈服。老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再说对自己的母亲,也不能来硬的不是?”
听完杨淏说的,芷秋又缩进了他的怀里。曾经那样骄傲的女子落得如此境地,的确苦了她。若没有辉煌美满的过去倒好,曾经是光芒熠熠众人追捧的玫瑰,如今混的不如一颗墙头草,确实凄凉。
虽说已经四月了,她怎么还觉着这么冷呢,倒春寒吗?
是也不是吧。
“杨哥,得空你陪我去看看她吧,怪可怜的…”
“好。”
本来月末想着去探望的,奈何这两日朝中事务繁忙,军营练兵紧张,不得已便将此事推迟了。
好不容易空闲下,却只得到了董小菀自杀的消息。
从前光芒万丈的星星陨落了,那朵怒放的玫瑰凋零了。
便也结束了罢,也算是一种解脱。
那天孟哥喝了好多酒,他从不这样的。以前总说,酒喝多了不清醒,商人的头脑要最敏锐。小菀走了,似乎遂了老夫人的愿。他自己难过,也不能说什么,不能替她做主。
一切都好,都结束了,你不用受折磨了。也都不好,你走了,丢下我一个人。
当所有人都以为要结束的时候,丧礼上又出了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