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旅途》
致远在天堂的你:
见字如晤。衰老亲吻着我的眼角,为我洇开枯黄的皱纹,我几乎要忘了上一次给你写信是何时。我时常在想,我写的这堆信又长又厚,足有两洛特,却全都投进无法寄出的邮筒里,这样做是否太过幼稚?但事实上,我始终是个执拗又无助的孩子。我每晚倚靠窗边,眺望浩瀚夜空中皎洁的月亮,万千心绪回落反潮,思绪回到十几前。彼时我们在夏夜的晚风中沐浴着阵雨般的蝉鸣,细嗅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共赏与此刻毫无二致的月。美中不足的是,你已经长眠于花与星星的海。生与死的雷暴云翻滚涌动着将你与世间的喧哗的一切分离,同时也将我们之间千丝万缕的线剪断。阴暗窒闷的地狱时刻从那一刻开始了。我承认自己恐惧忘却与损毁,本能将我锥心的思念和痛楚拭去,使我适应在英格兰全新的生活。但比起一味的惶惑,我更想知道要如何才能挽留的你破碎的微笑?自从丢弃画笔后,除了写信,我再找不到其他能抒发思念之情的窗口。自笔尖淌出的是我的泪水、我的哀愁、以及我的幸福。我想你是能理解我的愁思的。
我曾感受过春天的风,她是一位漫无目的的旅人,闲适地在花丛间漫步。你是那样深爱着春天,爱悦着每一条长着嫩芽的、垂拂在河面上的绿柳,即便那个寒意料峭的初春根本不温暖。我攥着你苍白的手,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你由于整日奔波而不再细嫩的皮肤纹路。竭力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看清你的容貌,强压着颤抖的啜泣声,祈求能挽留你逐渐归于冰凉的体温……抱歉,写到此处墨水便不知怎的模糊了。你明白,我无法忘怀你的不告而别。我的脑海中萦回闪现着街道上肆虐的火光,流血的革命染红了多瑙河澄澈的河水,人们的头颅随时都有可能与脖颈长辞。那是人民的意志吗?所谓人权,所谓人性自由,难道就是让贵族和神职人员在充满白色恐惧的巴士底狱里遭受屠杀吗?谬误……一切都是谬误。这并非人民的意志,而是政客的狂想。罗伯斯庇尔还以为他神圣的光辉能永恒照耀爱戴他的子民呢。真是可笑可悲可叹,克劳德。我们敬爱的国王父亲倒下了,娇嫩的百合花枯槁,然而绝望的序幕才刚刚拉开。第三阶级啼饥号寒,法兰西共和国也只是腐败的遮羞布而已……那片贫瘠的土地不是我梦中的夏日山谷,不是我们的家。我该痛恨他们吗?我该忏悔昔日涂金镀银的生活吗?不、不。我没有心力了。而且,他们都步你后尘,扑向死神的怀抱,湮灭无闻于历史长河。真正留下的、值得被提起的,也只有他人模糊不清的记忆和寥寥几笔记载。
我们终究踏上了不同的道路,属于我们的四季也暂停在冬天。我的人生态度不再如故,但是对我更有用了,因为只有那些曾经失足堕落的人才明了荣枯兴衰之道。①我希望岁月的痕迹能烙印在我的灵魂,使我牢记所爱。我肩负着历史、家族和你的期望。因此,我绝不轻易言弃。孤独的影子不再是我前进路途中的暗礁,尘封在心底的那份爱与被爱,将支撑我实现宏伟的理想。请相信,我以德拉索恩斯的姓氏起誓,我将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