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父子天性

伯爵从走进客厅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观察着青年脸上的表情，一丝都没放过。他很佩服他神情的平定和声音的稳健，但一听到“您的父亲确实就在这儿，而且他也不断地找寻着您”这两句十分平常的话时，小安德烈吃了一惊，

安德烈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这儿？

你这已经是铁铮铮的事实啦，令尊，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

那一刻布满青年脸上的恐怖神色几乎刹那间就烟消云散。

安德烈啊，是的！就是叫那个名字，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而您真的是说，伯爵阁下，我那位亲爱的父亲就在这儿吗？

你没错，阁下，我甚至还可以再加上一句，我刚才还跟他在一起呢。他跟我讲起了他失子的那些经过，我听后深受感动。的确，他在那一件事上的忧虑、希望和恐惧完全可以用作一首最哀怨动人的诗作的素材。有一天，他总算收到一封信，说拐走他儿子的那帮人现在愿意把儿子归还给他，至少可以通知他上哪儿去找，但要得到一大笔钱作赎金。令尊毫不迟疑，差人把那笔钱送到了皮埃蒙特边境上，还带去了一张去意大利的护照。您那时是在法国南部吧，我想？

安德烈是的，我是在法国南部。

你一辆马车在尼斯等您。

安德烈确实如此。它载着我从尼斯到热那亚，从热那亚到都灵，从都灵到尚贝里，从尚贝里到波伏森湖，又从波伏森湖到巴黎。

你是这样！那么令尊应该在路上碰到您了，因为他恰好也是走那条路线来的，照此推算，路上经过的各站一点都不错。

安德烈可是，就算父亲看到我，也未必能认出我来，从他最后那次见我以来，我一定变了很多。

你噢，俗话说‘父子天性’呀。

安德烈没错，我倒没有想到‘父子天性’这一句俗语。

你令尊的心里现在就对一件事还觉得有点不踏实，就是他迫切想知道您在离开他的那一段时间里的情况。那些害您的人怎么对待您，他们对您的态度是否考虑过您的身份。最后，他迫切想知道您是不是有幸地摆脱了精神上的不良影响，那肯定要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更不可忍受，他希望知道您天生的优良本性有没有因为缺乏教育而被削弱。总之，你觉得你还能再像以前那样有身份吗？

安德烈阁下，我希望没有什么谣言——

你就我个人说，我第一次听到您的大名是那位慈善家敝友威玛告诉我的。我相信他初次和您相见的时候您的境况颇不愉快，但具体情形我不了解，因为我并没有细问，我也不喜欢刨根问底。您的不幸引起了他的同情，所以您那时候的状况肯定很有意思。他跟我说，他很想恢复您的地位，一定要找到令尊不可。他真的去找了，而且显然已找到了他，因为他现在就在这儿了。最后，敝友通知我您快要来了，并且给了我有关您前途的幸福的指令。我知道敝友威玛是个奇人，但他为人很诚恳，而且如金矿一般富有，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按他的怪癖行事而不必担心自己会倾家荡产，而我也已答应执行他的指令。先生，我现在站在赞助人的位置上觉得有责任问您一个问题，请千万不必介意。按照您的财产和名分，您就要成为一位显赫人物，我很想知道，您所遭遇的不幸——这种不幸绝不是您自己所能应付，所以这根本不会减少我对您的看法——我很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而让您对快要踏入的那个社会茫然无知？

安德烈阁下，这方面您放心好了。把我从家父身边拐走的那些人，正像他们现在事实上已经表现出来的那样，从来都存心要把我卖回给他的，而出于使他们的交易获得最大利益的打算，最妙的办法，就是让我保全我的社会身份和天资，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还需要加以改进。小亚细亚的奴隶主常常培养他们的奴隶当文法教师、医生和哲学家，为的是可以在罗马市场上卖个好价钱，那些拐子待我也正是这样，所以我倒受了很好的教育。而且，即使在教育上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或者对于既定的礼仪有什么违误之外，但念及我与生俱来以及此后始终伴随着我的整个幼年时代的不幸，他们也会给以谅解的。

你很好，悉听尊便，子爵，因为您的行为当然得您自己做主，而且跟您也最利害相关。但如果我是您，我对于这些奇遇就一个字都不说出去。您的身世太富有传奇色彩了。世人虽然喜欢夹在两张黄纸封面之间的传奇故事，但说来也怪，对于那些装在活生生的羊皮纸里面的，却反而不肯相信，即使出于像您这样一位体面的人物之口。我很想提醒您这一类的麻烦，子爵阁下。要是您对什么人谈起您这段动人的故事，那么您的话还没说完，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被认为像是编造的。您因此就不再是一个被拐走而又被寻获的孩子，而会被人看作是暴发户。您也许会引起一些人小小的好奇而成了人们谈话的中心和流言蜚语的题目，看来总不是谁都愿意的。

安德烈我同意您的看法，伯爵阁下，这种结果的确让人觉得不愉快。

你但是，您根本用不着夸大您的不幸，但也不必为了竭力避免以至顾此失彼。您必须下决心采取一条单纯的行动路线，而像您这么个聪明人，这个计划应该很容易做到才对，而且也十分必要。您必须结交一些好朋友，以此来抵消那种您以前的卑微生活可能招致的偏见。我本来可以提出来做您的担保人和可靠的顾问，但我生性对我最好的朋友也有怀疑的态度，而且很愿意使他们对我也有这种态度，所以，如果背离了这条规则，我就等于在扮演外行角色，很有被嘲笑的危险，那未免就太傻了。

安德烈但是，伯爵阁下，我是威玛勋爵介绍来见您的，看在他的分上——

你是的，当然啰，我亲爱的安德烈先生，但威玛勋爵并没有忘记告诉我您的幼年生活颇多风波。我并不要求您向我说明，而且，正是因为免得您有求于任何人，才到卢卡去请令尊来的。您即刻就可以见到他了。他的为人尽管稍微有点拘谨和高傲，而且因为穿着制服的关系，仪表上差了一点，但只要大家知道他在奥地利军团中服役，一切就都可以得到谅解了。我们对奥地利人一向都不特别苛求。反正，您一会儿就会知道令尊是一位很体面的人物，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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