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青年女郎

圣·奥诺路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在这里，各种各样的巨厦府邸或设计高雅，或建筑华丽，交相辉映。这条路接近中部的地方，有一座最富丽堂皇的大厦，大厦的后面，是一座非常大的花园，园子中种满了栗子树，树冠昂扬挺立，俯视着眼前和城堡一样结实又高大的围墙。每到春季，雪白或者粉红的栗子花洋洋洒洒飘落，于是，在那路易十四时代建成的大铁门两侧的方顶之上，那些大石花盆里，便堆满了这种飘落的花瓣。这个外观非常华丽的入口尽管看起来是那么高贵，种在两只石花盆里面的牵牛花也非常多姿多彩：深红色的花朵赏心悦目，色彩斑驳的叶片随风摇摆，然而，自从这座大厦的主人搬进来之后，一直都没有使用过。大厦的正门正对着圣·奥诺路，前面是一个种植了许多花草的庭园，后面则是被关闭在铁门之后的花园。这扇门从前原本连着一个肥沃的果园，果园有一亩左右，不过喜欢投机的人却在果园的尽头划出了一条线，即修建了一条街道。这条街道还没有完工就被取好了名字，果园的主人原本是想让这条街道和那条被叫作圣·奥诺路的巴黎大动脉相连的，这样一来，果园就可以成为建筑房屋的沿街地皮来卖了。

可是，在投机买卖上，真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都看老天爷的了。这条被定了新名字的街道终究没有修完，果园的购买者本钱付了不少，可是除非他甘心失一大笔钱，否则无法再找到一个愿意来接手这笔买卖的人。但他相信将来总有一天会卖得一大笔钱的，到那时不但可以偿清他过去所支出的费用，而且还可以捞回那笔冻死在这项投资上的资金的利息，所以他只得以年租金五百法郎的价钱，把这块地方暂时租给了一个水果贩子。因此，正如刚才已经说过的，这扇通果园的铁门已封闭了起来，任其生锈腐蚀，而看起来似乎要不了多久铁锈就会把门的铰链烂断。同时，为了防止果园里的掘土工人擅自窥视，玷污贵族的庭园，铁门上又钉了六尺高的木板。不错，木板钉得并不是很周密，从板缝里依旧可以偷看到园内的景色，但那座房子里的家风极其严肃，是不怕轻狂之徒做好奇的窥视的。

在这个果园里，以前曾一度种植过最精美的水果和蔬菜，现在却只疏疏松松地种植着一些苜蓿花，由于一直无人照料，可以预见它将来会成为一块贫瘠的圣地。它和那条规划中的街道有一扇矮矮的小门相通着，开门进来，便是这块篱笆围住的荒地。虽然是荒地，一星期之前，业主却从它身上得回了千分之五的老本，这已经算是一件喜事了，毕竟以前它是一个子儿都不赚的。在大厦那边，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栗子树高高地耸立着，长得比围墙还高，其他的花木也生机勃勃地生长着，并不受栗子树的影响，它们极其热切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填满了园中的空地，。花园里有一个角落，枝叶极其茂密，几乎把阳光都关在了外面。这儿有一条大石凳和各种各样农家风味的座椅，表明这个隐秘的去处是一个聚会的地点，或是这大厦里某位主人翁所心爱的静居处，大厦离这儿即使只有一百步左右，但从茂密的绿叶丛中望出去，却只能看到一个非常模糊的影子。总之，选择这个神秘的地点作为静居处是极有道理的，因为这儿不仅可以躲避所有窥视的目光，还有凉快爽神的树荫，茂密的枝叶简直像是一重天幕。就算在最炎热的夏季，遇到那火烧一般的日子，灼人的阳光也是一丝进不来的。只听得见鸟儿的婉转歌唱，街上和大厦里的喧嚣声都传不到这儿来，这里像是与外界隔绝的世外桃源一样。

春之女神最近赐了一些极暖和的日子给巴黎的居民。这天傍晚，可以看见石凳上很随便地放着一本书、一把阳伞和一只绣花篮子，篮子里还拖出一块未完工的绣花麻纱手帕。离这几样东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青年女子站在铁门旁边，竭力从板缝中向外面张望，她的态度特别热切，眼睛一眨不眨的，这可以证明她十分关心这件事。正在这时，果园通街道的那扇门无声地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高大强壮的青年人，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灰色工装，戴着一顶丝绒的鸭舌帽。他的头发、胡子和胡须却梳理得极其整齐，漆黑光亮，同他身上的这种平民式的打扮一点儿也不配。他把门打开之后，迅速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发觉并没有人看到他，就走了进来，然后又小心地把门关上了，步子匆忙地向铁门走过来。

青年女郎尽管见到了她所期待着的人，但看到服装不对，不禁大吃一惊，慌忙要抽身退回。但那个眼睛里燃烧着爱情之火的青年却已经从门的缺口里看到了白衣服的动作，又看到了他那位美丽的邻居细腰上的那条蓝色腰带在飘动。他连忙跑过来，把他的嘴贴在一个缺口上，

马西米兰莫雷尔别怕，瓦朗蒂娜，是我！

青年女郎于是又走近前来。

瓦朗蒂娜噢，阁下，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呢？现在差不多已是吃饭的时候啦，我的后母老是监视着我，我的侍女也老是在窥探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她都得去报告，我得费好大的劲儿才能摆脱她们。还有，我的弟弟也老是讨厌地要我和他做伴，要摆脱他也不容易，我今天是借口要静静地完成一件急于完工的刺绣才得以到这儿来的。你先好好解释一下你这么晚才来的原因吧，然后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穿这样古怪的一套衣服，我几乎认不出你了。

马西米兰莫雷尔亲爱的瓦朗蒂娜，我爱你到了极点，以致我不敢对你说我爱你，可是我每次看到你，总是想对你说：‘我钦慕你。’这样，当我离开你的时候，就算我回想自己的话，心里也是甜蜜的。现在我谢谢你的责备，你责备我的话实在可爱极了，因为，由此可以知道，即便不敢说你就在等候我，但却深切知道你在想念我。你想知道我迟到的原因和化装的理由，我一定会好好解释给你听，也希望你能宽恕我。我已经选定了一项生意。

瓦朗蒂娜一项生意！噢，马西米兰，我们现在担心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开玩笑呢？

马西米兰莫雷尔听我说，瓦朗蒂娜，让我把整件事都详详细细地说给你听。我对于量地皮和爬墙头实在有点儿厌倦了，而且你曾经还对我说，如果你父亲看到我在这儿逗留，很可能会把我当成一名小偷关到牢里去的，所以我很担心，因为那样会把法国全体陆军的名誉都玷污了的。所以我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菜贩子，并穿上了这行职业的服装。

瓦朗蒂娜你讲的这番话真无聊也真可笑，马西米兰！

马西米兰莫雷尔恰恰相反，我相信这是我平生最聪明的一个举动，因为我们因此绝对可以平安无事的。

瓦朗蒂娜求求你了，马西米兰，赶紧把实话告诉我吧。

马西米兰莫雷尔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因为打听到我所站的这块地皮要出租，我就去要求承租，而业主也即刻就接受了，所以我现在就是这一大片苜蓿花的主人了。想想看，瓦朗蒂娜！现在没有人能来阻止我在自己的领地上盖起一间小房子，从此以后我就住在离你不到二十码的地方啦。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快乐！我简直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啦。你想，瓦朗蒂娜，这种事能用金钱买得到吗？不可能的，是不是？嘿，像这样幸福、这样愉快、这样高兴的事，我原是想用十年的生命来做交换的，但现在却只花了我——你猜是多少——五百法郎一年，还是按季度付款的！我现在是在我自己的土地上了，而且无疑有权可以拿一个梯子来靠在墙头上，想什么时候往这边看就什么时候爬上来看，而且我还可以向你尽情地倾诉我对你的爱而不必怕被人带到警察局去——当然咯，除非，你觉得一个穿工装和戴鸭舌帽的穷工人向你倾诉爱情有损于你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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