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弗兰兹神志清醒时,正好看到拿着杯子喝水的阿尔贝,阿尔贝苍白的脸色说明,他是非常需要眼前这杯水压压惊的,同时他还看到正在换小丑装的伯爵。弗兰兹机械地扭过头,看向广场的方向。一切都消失了——断头台、尸体、刽子手,什么都不见了,有的只是人群,兴奋而嘈杂的人群,就好像刚刚那一幕血腥的画面都只是他的错觉。那口只有在教皇逝世或者狂欢节开始时才会响起的雪多里奥山上的钟,此时正发出一片嗡嗡的让人欣喜若狂的响声。
弗拉兹刚刚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你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像您所看到的,狂欢节来临了,你们快点换衣服吧。
弗拉兹好吧,刚刚那恐怖的场景就像做过的梦一样不会出现了。
你是的,对我们是如此,但对那犯人呢?
弗拉兹那也是一场梦。只是他依然在睡着,而您却已醒来了,至于你们之中哪一个更幸福没人知道。
你庇皮诺是个很乖巧很聪明的小伙子,他不像一般人那样得不到别人的注意就要大发脾气,而他却很高兴看到大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同伴身上。他就趁大家不注意他的时候混入人群里溜走了,甚至对那两个陪他来的可敬的教士谢都没谢一声。唉,人真是一种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动物。您赶快换衣服吧。瞧,马尔塞夫先生已经给您做出了榜样。
阿尔贝确实已把那条绸裤套在了他的黑裤和那擦得雪亮的长筒皮靴上。
弗拉兹喂,阿尔贝,现在你真的还想去参加狂欢节吗?来吧,对我说老实话。
阿尔贝老实说,不!但我真的很高兴能见识一下这里刚才的场面,我现在懂得伯爵阁下所说的话的含义了:当你一旦看惯了这种情景以后,你对于其他的一切就不容易动情了。
你而且这是您可以研究个性的唯一时机,在断头台的踏级上,死亡撕掉了人一生所戴的假面具,露出了真面目。老实说,安德烈的表现简直太丑恶了,这可恶的流氓!来,穿衣服吧,二位,穿衣服吧!
弗兰兹觉得要是不学他两位同伴的样子,未免太失礼了。
于是他跟着穿上了衣服,绑上面具。其实他的脸色已和面具一样苍白。他们化装完毕以后,就走下楼去。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车子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碎纸和花球。他们混入了马车的行列里。这个突变真是难以想象,在波波罗广场上,代替死的阴郁和沉寂的是一片兴高采烈和嘈杂的狂欢景象,这很让人怀疑是否真有那屠杀的场面存在过。四面八方,一群群戴着面具的人涌了过来,有从门里跑出来的,有离开窗口奔下来的。在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都有马车拥过来。马车上坐满了白衣白裤白面具的小丑、身穿花衣手持木刀的滑稽角色、戴半边面具的男男女女、侯爵夫人、勒司斐人、骑士和农民。大家尖声喊叫着,打打闹闹,装腔作势。满天飞舞着装满了面粉的蛋壳,五颜六色的纸,花球,用他们的疯言狂语和种种可投掷的物品到处攻击人,也不分是敌是友,是同伴还是陌生人,但是谁都不动气,大家都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弗兰兹和阿尔贝像借酒消愁的人一样,在喝醉了之后,觉得有一重厚厚的纱幕已把过去和现在隔开了。可是他们却老是看到,或说得更准确些,他们依旧在心里想着刚才他们所目睹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可是,慢慢地,那四处弥漫着的兴奋情绪也感染了他们,他们感觉自己也不得不加入到那种嘈杂和混乱之中。旁边的一辆马车里将一把五色碎纸抛了过来 ,车上的三位同伴被撒得满身都是,马尔塞夫的脖子上和面具没有遮住的那一部分脸上好像被一百只小针刺戳一样被弄得痒痒的,于是他被卷入了四周正在进行的一场混战里。他站了起来,将装在马车里的五色碎纸抓起几把,使劲儿投向靠近他左边的人,以示他在此道上也并非新手。战斗顺利地展开了。三十分钟以前见过的那一幕印象逐渐地在两个青年的脑海中淡去了,此刻只有这兴高采烈、五彩缤纷的游行队伍才是他们全神贯注的对象。而基督山伯爵,却一直无动于衷。
试想那一条宽广华丽的法院街,整条街都耸立着巍峨的大厦,阳台上悬挂着花毯,窗口上飘荡着旗帜,而在这些阳台上和窗口里,有来自罗马、意大利以及世界各地的三十万看客,他们均出身高贵,又富有又有智慧的三位一体的贵族,可爱的娘儿们也深受这种场面所感动而得意忘形了,或是倚着阳台,或是靠着窗口,将五色碎纸跑撒到经过的马车上,马车里的人则用花球当作回报。整个天空好像都被抛下的五色碎纸与抛上去的花朵给遮黑了。街上挤满了充满生气的人群,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奇大无比的大头鬼大摇大摆地走着,人的肩胛后面伸出一头牛的头在嘶吼,狗被挤得用两条后腿直立着行走。在这种种纷乱嘈杂之中,一只假面具向上揭了一下,像卡洛的《圣安东尼之诱惑》里所描绘的那样,露出了一个可爱的面孔。你本来很想跟上去的,但突然一队魔鬼过来把你和她冲散了。上述的一切可以使你对于罗马的狂欢节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转到第二圈时,伯爵停住了马车,走了下来并向他的同伴告辞,留下马车给他们用。弗兰兹抬头一看,原来他们已到了罗斯波丽宫前面。在中间那个挂白缎窗帘上绣红十字的窗口里,已坐着一个戴蓝色半边面具的人,而这个人,分明就是戏院里的那个希腊美人。
你二位,当你们在这场戏里厌倦了做演员而想做看客的时候,我在我的窗口等着你们。现在,请只管用我的车夫、我的马车和我的仆人吧。
我们该补充一下,伯爵的车夫是穿着一套熊皮的衣服,和《熊与巴乞》一剧里奥德莱所穿的那种服装没什么两样,站在马车后面的两个跟班则打扮成两只绿毛猴子,脸上戴着活动面具,对每个经过的人做着鬼脸。
弗兰兹谢过伯爵的关照。阿尔贝此时正忙着向一辆停在他附近、满载着罗马农妇的马车抛花球。不幸得很,马车的行列又走动了,他往波波罗广场去,而那一辆却向威尼斯宫去。
阿尔贝啊,我的好人啊!你没看到吗?
弗兰兹看到什么?
阿尔贝那里——那辆载满罗马农民的低轮马车。
弗兰兹没有。
阿尔贝嘿,我相信她们是漂亮的女人。
弗兰兹你太不幸了,阿尔贝,偏偏戴着面具,这原本倒是可以将你过去的失意弥补的一个机会。
阿尔贝噢,我希望在狂欢节结束之前,能给我带来一点补偿。
但无论阿尔贝的希望如何,当天还是没发生任何意外的奇遇,只是那辆满载罗马农妇的低轮马车,后来又遇到过两三次而已。有一次相逢的时候,不知阿尔贝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的面具掉了下来。他马上站起来,把马车里剩下的花球都抛了过去。漂亮女人——这是阿尔贝从她们风骚的化装上推测出来的——他们当中的一个无疑被他的殷勤献媚所打动了。
刚刚血粼粼的刑场,似乎没有给两个纨绔子弟带来丝毫的震撼,两个家伙反倒是对农夫的马车感兴趣,接下来,两个二世祖,还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呢?请继续收听第180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