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五经博士手捧《礼记》，晃晃悠悠于过道中走动，细细讲解。

但此时太学中的王子皇孙并不领情，大都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无趣得紧。身为太子的屠苏更是肆无忌惮，目光在大殿中游走、滑过那些假做认真实则偷玩的同窗，那一个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稚嫩脸庞略过，最后目光停滞在一人身上。

白色深衣，右衽交领。衣袂随着主人的动作轻晃，摇曳出细微的弧度，仿若一闪而过的影，悠悠的，平添几分恬然。他上身直立，淡粉的指尖轻捏狼毫，余下的指骨节分明，白皙而光滑，隐约可以看见淡淡的黛青血管。狼毫在绢帛上游走，留下一道道绵长的墨线。

——与这满室纨绔格格不入，却是罕见的赏心悦目。

屠苏脑中忽的出现了一个词，“伊人”。昨日博士讲过，他顺耳听了几句，君子的心上人。他是君子，叶炜可不就是水之畔的伊人么。

*

下了课，博士留下课业后离去，半大的龆龀则有意无意凑到屠苏身边，没话找话与其相谈。

屠苏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话，觉得十分恬躁。他抬起眼，不自知地望向叶炜。

叶炜此时已经停了笔，压下手腕将狼毫搁置于笔架。搁置之时左手牵动了衣袂，不经意露出一小截手臂，与手腕形成一抹弧度，白皙而纤细，仿佛不是人类所拥有的器官——它太过美丽，就像是阳光下闪烁的琉璃与琉璃折射出的斑斓光彩，如梦似幻。那是一种，让人一眼看见，就不愿意望向别处的美。

一时间，屠苏愣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无感慢慢离去，整个世间从喧嚣变为沉寂、从庞大化为虚无，只余下自己响若擂鼓的心跳与眼前那截皓腕。

咚、咚、咚。

屠苏想，自己应当是生了病。

*

叶炜垂眸看向绢帛，伸手捏住边角，拾起那纤薄的物件，在空中展开。

绢帛上是博士今日所念的内容，“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叶炜垂眸，纤长的眼睫颤动，落下一小片阴影。那微遮的浅褐眼瞳上，有眼睫间倾泻而下的细碎光芒。那是一种，让人无法不赞叹的瑰丽，哪怕是眼下遮蔽了眼眸的阴影，亦是恰到好处的装饰，就仿佛完美的点缀，同神迹一般。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绢帛随着空气的流动而摇曳，其上的小篆也随之舒展、风干，最终变成一条浅淡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