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十一

“理由。”

我走向他，任由自己诡谲的气息散开，不加掩盖。

“杀死陈心仪的理由，给我。”

他笑着，满是黏糊糊凝固血液的手轻轻放在了身后那一块水晶上，轻轻抚摸，就像在抚摸着什么珍视的东西。

“你就是理由。”

他抬头看向我，一瞬间而已，他又是那一个拿着书乖乖背诵，甜甜喊人的羽生。

“祝之上，我并不否认你和陈心仪给了我治愈的爱与偏袒，我也不否认我杀死陈心仪。但祝之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那么好命，你是神明，高高在上的神明，理所应该接受所有人的爱戴。财富，爱情，亲情，对你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但我呢？我妈那么善良，会因为踩到了路过的猫愧疚得直道歉，会因为处于灾难之中的人心疼而捐上自己的存款。我爸呢？他正直勤恳，踏踏实实，虽然收入只够温饱，但他们两个给予我需要的一切。”

“我们是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的家庭，本该过着普普通通却很难得的人生。”羽生眼眶微红，垂下眼眸，任由泪如断线珍珠一样落下，滴在那一颗水晶上，“但都是因为你！你无缘无故诱导我爸堕落，陷入赌博无法自拔，留下巨额债务撒手人寰，我妈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一夜白头。在她死的那个夜晚，她本来是要带着我一起走的，但她放弃了，她舍不得——”

“如果不是烈龙，我都不知道，幕后黑手过得有多惬意潇洒，更不知道幕后黑手可以装出一派神明宽厚的模样施舍怜悯！”

“我恨你！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便夺走你所有的一切！陈心仪死了你难过吗？家人死了你难过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没有你那么好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苟且活着！我比你还要难过！我活下去的理由，只不过是要一步步杀死你重视的人，让你体会不如我万分之一的痛苦。”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戒备我，一直都在利用我。但没关系，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会清清白白死去，去见到我的家人。我杀不了你，不代表烈龙杀不死你。”

羽生狠狠擦去泪水，一道光闪过，我习惯性地微眯起眼眸。在那道冷光之中，我看见了羽生握着一把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

殷红的血液止不住地流淌，满满染红了水晶，又染红了他脚下那一片土地。而他还在苟延残喘着，因为疼痛，身体不住颤抖。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你了。”我淡淡说着，又觉得好笑，轻轻笑了几声，“因为你实在没有分辨能力，易于拿捏。”

“你很恨我，更恨你自己，恨你自己在与我们相处之中生出的片刻温情，而这温情会让你觉得无比恶心。”

似乎是我说对了，他的表情变得复杂，不过一瞬间，又是那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

我笑了，愤怒之余又觉得他很可怜，真的很可怜，自己人生的掌控权被他毫不珍惜地让给了害得家破人亡的凶手，他还觉得这很值得。

“神明无缘无故对所守护的生灵下手，是要被惩罚的，是严重到要夺取生命的程度。再者，你爸妈死的时候，我刚到地球，命悬一线，险些灰飞烟灭，甚至都还没有和陈心仪认识。你说，就跟现在的你一样脆弱的我，怎么能够诱导你的父亲堕落，害你害得家破人亡。”

我蹲下身来，看着羽生的眼眸，早已经没有心思去探测他眼里的情绪，只是轻轻地跟他说着话:“什么事情都有个理由，但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你和你的家人？我有那能力为什么不直接杀到烈龙老巢，而要选择对你这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下手。”

“我问你，你父母跳楼死的时候，身上是不是有浅浅的紫色？”

羽生瞳孔一缩。

“你也应该猜出来了，需要我跟你说一遍吗？看来是需要的。烈龙先是诱导你爸赌博，再是诱导你爸妈跳楼，最后出现温柔地安慰你，告诉你害你家破人亡的人是我，从而让你跟他进行交替，成为他的爪牙，顺理成章地让我找到，并带在身边。”

本属于羽生的片段记忆自然地在脑海里播放。

“烈龙跟你说，他帮你还清了债务，顺便把你小时候走丢的姐姐找了回来，寻到一个条件优异的领养家庭，是吗？”

“但很可惜，还债务的是我，找到你丢失姐姐的人，也是我。你知道吗？你姐姐叫佳琳，和你一样，是烈龙的爪牙，她自杀了，或者说是被烈龙献祭了更为合适。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遇见她了。”

羽生的呼吸已经慢慢停滞，眼神开始涣散，我伸出手，递了点能量给他，吊着他的生命。

我要让他死不瞑目。

“你姐姐本该是我最忠实的信徒，她跟你们不一样，虽然是你的亲姐姐，但她被巫族选中，多了巫族的血脉，但她身上还有着和你相似至极的气息，这是她与你之间亲情的象征。你的姐姐被烈龙带走，跟你一样被灌输了这样的思想，沦为了烈龙的棋子。”

“你可比你姐姐幸运多了，你姐姐到死都不知道真正害得她那样的人是谁，还以为自己为什么伟大事业献出了生命，然而，只是和你一样，自以为是而已。”

“羽生啊，自以为是比什么都要可怕。”

属于他的气息已经几乎没有。

我最后一次，如同之前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想要与父母团聚的念想击得粉碎。

“你没法清清白白见到你的父母了，当你和烈龙做交易的那一刻，你的灵魂就属于烈龙，你没法取回来的，而我——”

“会毫不留情地踏碎你灵魂所化的史前怪兽。”

他瞳孔涣散，本紧紧攥着的手脱力，无力地落在地上，落在血滩之中。

他死了。

死在草长莺飞的旷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