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醉酒之吻
入夜·洗梧宫·庆云殿
整座洗梧宫都已陷入一片沉静当中,宫外的守卫见帝君抱着太子妃的侄女青丘女君回庆云殿,还跟着她的侍女沐芸仙子,帝君亲送女仙回宫,当真是千万年来闻所未闻,尽是下巴着地的声响。
东华抱着凤九走得很慢,晃晃悠悠才踱到殿门之外,看着怀里熟睡的凤九,吩咐沐芸备好醒酒汤和凤九的清爽衣物以备她换洗。
推开殿门,木犀花焚香残余的淡香还在殿中弥漫,她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春晚湿寒,熏一熏木犀花除湿御寒,确不实为不错的选择,这清淡的风趣,是她亲调的不错了。
东华找到她的床榻,撩开纱幔,将她放下,解了她的外袍,醉酒之下难免燥热。又脱了鞋袜,让她睡得舒服些。东华靠坐在床栏上,将她四处歪倒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待会儿还要帮她清理一番,换上宽敞的衣裳,喝下醒酒汤,洗了妆容,才睡得安稳。而躺平又扶起,几番折腾,她难免会醒,还是像之前她生病喂药一样靠着好些。
“帝君,东西已经备齐全了。”
”知道了,放下吧。“
沐芸看着凤九醉成这副模样,便端着碗侯在帝君够得着的地方。
东华舀了汤,在碗缘上将勺背的汤刮净,送在凤九嘴边,撬开她的小嘴,灌进她嘴里,又取了沐芸端着的托盘上的丝帕,将她嘴角残余的汤汁拭去,反复多次,方才将一碗醒酒汤喂下。
见她脸上的红晕未消,仍然睡得无拘无束,东华不免有些好笑,小白真是当真的心大,醉酒被轻薄了都能如此无知无觉,那打架的警觉去哪了?还好非礼她的是他。
”将小白的衣物拿来,再备盆清水,一条干净的丝帕。“
沐芸取了物件,甚为疑惑地端到东华面前,”帝君,还是沐芸来吧,这些沐芸手熟。“
”难不成你还怕本君亏待了小白?“东华没有看她,将凤九额前的碎发拨开,将丝帕叠出一角,沾上水,轻柔地点在凤九脸颊上,眼皮上,双唇上,他动作轻柔怜惜,倒像在侍弄一朵摇摇欲坠的娇花。凤九脸上的妆容粉脂被水光代替,显露出她容颜不施粉脂之时的嫩滑姣好。沐芸在一边惊了,帝君替殿下卸妆的动作,竟比女子还要细致谨慎,生怕扰醒了殿下。
其实,在凡间他准备娶她当王后之前,他就已经开始研究替爱妻晨起梳妆挽发描眉,暮寝洗妆更衣的闺房之趣,原本想着自那以后,她的所有琐事都归他承包了,只可惜,他无缘享受他幻想的未来。
”知鹤都请求回太晨宫了,小白除了怪天君执法不公就没有其他表示吗?“他压低了声音问沐芸,平日里小白都带着这个她中意的小侍女,他都没办法询问她的近况又不被她察觉。知鹤回宫,如果她还在意他的话,多少会说些酸话的。
沐芸见东华的脸色有些阴沉,有些怯怯地回答,”殿下说,这是帝君兄妹地家常,她作为小辈无需多想。“
自她犹犹豫豫地开口,东华就盯着她,沐芸看见帝君的眼睛里有一丝光亮,许是期许,但是后来她说”无需多想“的时候,这丝微光消失了。
东华沉沉地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是啊,他和知鹤勉强算同辈,她只是出于礼貌,不干涉长辈的事情而已,她不醋,也没什么不对的。她只是没有把他当成同辈的伴侣而已。
”你退下吧,小白的衣物留下。“
沐芸心里咯噔一声,帝君要对殿下做什么?她退出去后已然不敢掉以轻心,侯在门外仔细听殿内的动静。
东华将云被扯过来盖在凤九下半身上,以免她着凉,且现在还不是他们坦诚相见的时候,知道自己被看光,她难免会介意。当细软的指间碰到凤九系紧的衣带之时,东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扯开了,一件件纱衣拨开,她的前胸逐渐外露,东华强忍着自己猫抓般的心,还反复念了几回清心决,提醒自己勿动俗念。在她淡淡的伤疤落花一般零零散散地呈现在他面前之时,他那蠢蠢欲动的春心被震惊和心疼浇了个透。
他的心好像被荆棘缠紧了。她从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成长成冷静睿智、心怀谋略大义的女英雄,靠得竟是这一身深深浅浅的伤痕。在凡间,他们重逢之间,她已经是文韬武略、德才兼备的帝师,是他最崇拜依赖的师长,也是他最大的靠山。在仙界,她不再是他的师父,在他眼里也是青丘最年轻有为的女君,但是,他差点忘了,她也曾是手握铜铃满眼泪花质问他的娇娥。她历练期间经历了多少磨难苦楚,她从未提起,她的成长充斥着腥风血雨,但是面对小小单纯的徒儿,她择了最温暖的方式教他如何心怀大义,应对世间险恶,护住他许多人遗失的一颗童心。
东华取出小灵狐为他作的花膏,轻轻抹在她的伤疤上,又将她扶起,吐气为她吹了吹,肚兜,内衬一件件替她穿上,扶她躺下,拉过被子替她盖好,掖了掖被角。
东华隔着被子握着凤九的小手,“记得上次陪床,还是你在凡间你跳崖的前一天——”,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他自嘲地笑了笑。她早同周公下棋去了,他自言自语说给谁听?
静坐了一会儿,东华忽然想起她醉酒之时摇晃着身子,软软糯糯的埋怨,“你让我等你回来,可是你都没有回来,还是我自己去找你的呢!”,且她并未认错人,她那句伤情的埋怨“我走的时候你都没有挽留我”是什么意思呢?在他记忆里也不曾说过她是宠物啊,难道他的记忆出了什么差错?
睡梦中的凤九不知何时迷迷蒙蒙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逢,摇摇晃晃爬起来够到东华的脑袋,双手托着,她一系列与平时大相径庭的操作把东华怔住了,“咦?这是什么?这是汤圆吗?还是紫皮儿的汤圆……”她梦中呓语,后面的具体说了什么东华就没有听清了。
呃,他今日出席便宴诚然穿了紫衣,只是被认成汤圆,还是神生头一遭······
正在东华思索着自己与汤圆有何相似之处,是否自己换身衣裳就又被当成其他皮儿的汤圆时,凤九抱着东华的脑袋上去就是一吻,还伸出舌头试探性的舔了舔, “咦,怎么不甜了呢?难道是紫金蜜露失效了?……”东华开始还窃喜,小白醉酒把他当成汤圆总算假装主动了一回,只是,他从未被人这么轻薄过,更何况这个始作俑者一觉醒来就会忘了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原本还想趁着她的酒劲偷香的不安分的“汤圆”——东华帝君,见她又双眼一闭继续睡,脑袋就要直直栽下床,只好眼疾手快地将她捞起扶到床上躺好,默默叹息,小白睡觉都要闹腾一番,唉。
东华看她睡得憨甜,把外袍脱下罩在她身上,他的唇勾了个不怀好意的弧度,他是希望明日在天宫发生些什么的。
一片落花顺着晚风从窗外飘入,落在她枕边。东华双指拈了那片花,“希望明年花开时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抱着你睡。”
若他趁人之危,小白会更排斥他,得不偿失,他从来要的都不是小白的人,而是她的真心以待。
东华又坐在床边凝视她的睡颜片刻,把她甜梦中他错过多年的本真无邪刻在心里。抚上薄唇,这个如梦似幻的吻,算是此次赴宴最大的收获了,要是在小白醒着的时候,他还没想过会有小白不再排斥他的可能性。
东华打开殿门,看沐芸还守在殿外未曾离开,有些哭笑不得,这主仆两,防他跟防贼似的,至于嘛?
次日清晨
暖融融的旭日透过花 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映在她脸上,凤九掀开眼皮,竟没有意料之中醉后的不适之感,更没有妆容未卸的粘腻感,怎么一梦醒来,身边诸事都变得如此玄幻了?
伸个拦腰,蓦然一看,怀里的竟是一件紫袍,还带着白檀香?她脚指头都能知道这紫袍之主。她吓得一激灵,她最不想招惹的,就是这袍子的主人,它竟然出现在她怀里?方才晨醒,瞌睡虫都还未散,就受如此惊吓。她招谁惹谁了,怎么万事都跟她开玩笑?
她把袍子扔在一边,理理胸前微敞的领口,又惊了,她昨日不是穿的这一套啊,难道是沐芸伺候了她一晚上?她向来知道自己醉酒后的德行,不要吓到沐芸才好。
洗漱完毕,走到案前,上面放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汤圆,她身边的只有沐芸知道她爱吃甜食,只是汤圆乃凡间之物,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满足她久违的汤圆念想,也就只有那为了她事事操心的小蝴蝶了。如此便解释得通昨晚的一切和紫袍了,自然是帝君送她回来交给沐芸,然后遗落了外袍,那自己让司命去探探虚实,看帝君是否要取回,再作定夺,如此,既不毁他清欲,也不毁她清欲,甚好甚好。
“殿下,昨晚帝君送您回来,沐芸不放心,就在殿外候着,听您梦语帝君像汤圆,沐芸以为殿下想吃汤圆了。”忠心的小蝴蝶将凤九不清醒时做的荒唐事儿捅破了。
“帝君应该没待多久吧。”凤九好像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希望的这么简单,但是她还想挣扎一下。
”您还说呢,您又像在凡间那样,一醉不醒,沐芸又没那个底气杠上帝君,把殿下抢回来,连本该沐芸做的替殿下更衣洗漱的事情都被他抢了去。“耿直单纯的小蝴蝶将凤九要和帝君划清界限的美梦敲了个粉碎。
凤九被残酷的事实惊吓住了,沐芸继续语重心长地絮絮叨叨,”殿下,咱们可不能再喝酒了,您酒量浅又不是不知道,不然下次又要被登徒子占便宜了去。“
凤九心事重重地吃完一碗汤圆,看来,她得妥善还了这袍子,别把自己又陷在泥潭里头才好。
换上出行的便装,凤九拽上沐芸就从殿中出发去找司命,把探风的事情提上议程。
只是,殿门一开,又是一个惊吓······
”凤九姐姐,东华哥哥呢?“小糯米团子已经抱住了她的大腿,让她动弹不得。
凤九斜目望去,只见她小叔一脸憋笑地看着她,怎么如此像小姐与情郎私会被逮住的场景呢?
”昨晚,帝君把外袍给了你,又不好直接回太晨宫,就托阿离向夜华借衣物,只是阿离嚷的声音有些大,怕是整个洗梧宫都听见了。“白真看着她难堪的神色,善意地省去了细节。
凤九大概已经猜到小团子嚷了什么,以她那小表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
”那小天孙嚷了什么?“护主心切的小蝴蝶又闯祸了······
阿离扯着嗓门儿喊, ”帝君哥哥送凤九姐姐回庆云殿,陪她到现在,还把外袍给了她,他没什么可穿的,就来向父君借一借,娘亲,父君又在你这里吗?“凤九想挖个洞钻进去。
凤九甩下一句”知道了,我会妥善处理的!“,便拽着沐芸这小妖精飞一般逃出洗梧宫。
司命府
”小殿下看上的果然非凡品,看这神女的机灵样。“司命瞅着沐芸夸赞道。他昨日才被帝君训话,让他问问小殿下对帝君什么看法,是下定决心不给帝君机会了吗。想不到她今日就送上门儿来了,对不住了小殿下。
”司命你别打岔,你帮帮我,去问问帝君他的外袍是否需要归还,不需要我就供着,不去叨扰了。“
”这——“帝君让他探小殿下的口风,小殿下求他去探帝君的意思,这对儿,还真是不约而同地般配。
”哎呀,司命,以我两过命的交情,问个话应该难不倒你吧。“
”小仙尽力啊。“司命扭扭捏捏地答应了。
”话说小殿下,您这凡世历练两千年,当真有意思,竟让小殿下变了口味?“
凤九看着司命眯着眼睛一脸探索的神情,该是要套她的话了,左右无伤大雅,告诉他也无妨。
”此话怎讲?“
”这小神女,算一个,小天孙,也算一个,最甚的倒是小殿下的凡人小徒弟了,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小仙都不曾有过这般境遇。“
沐芸在一旁偷笑,殿下确然是待她极好的。
凤九听到小徒弟三个字,回忆起那段暖暖对这萌萌哒的小玄的时候,不自觉地浮现了几分笑意,确实,她是很喜欢软萌软萌的小可爱,可能是她有些留恋孩童时那说不出的奇妙感吧。
司命见凤九笑了,知道问帝君交代的事情有着落了。
“那小殿下对帝君——”
“司命你不用旁敲侧击了,我明确告诉你我的想法,你好回去交差,够意思吧。”凤九笑得豪爽,并非她看不透司命套话的把戏,她只是单纯不想想太多,这样活得也忒累了。
“我念着我与他的师徒之情,至于帝君怎么想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你也可以告诉他,我对他没有红尘中的意思,他立后还是废后都无需过问我的意思。”
司命听着这番,盯着凤九的眼睛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小殿下如今越发地像帝君上回历劫时求而不得的贵妃了。”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凤九恬淡一笑。
“我下凡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同过往告别,我明白的。可是帝君那里又出了什么问题?难不成是历劫不顺利?”
“顺利倒是顺利,只是据三殿下所言,帝君的法力只恢复了七成,个中原因,小殿下不如与帝君详谈?”司命十分识趣地把凤九引向帝君。
“司命,你糊涂了吗?这样我们之前瞒下的种种不就暴露了吗?”
司命腹诽道,看来小殿下还是不愿意面对帝君,罢了,他要问的事情也问了,就没有必要再逼得太紧了。
“这次也太邪门了,我历练收个徒弟也能碰上帝君历劫,说你没有从中作梗我都不信。”
“呵呵,小殿下言重了,小仙也就是不小心将帝君投到了您历练的凡世,做回师徒也是帝君与小殿下的缘分,小殿下这般通透总会懂的吧。”司命皮笑肉不笑地将东华当初的小心思描绘成了不小心,呵呵,呵呵……
“我们真的不合适,当时年少任性,扰了他的清净,也带给他不少麻烦,你替我向他致声歉,改天再聚。”
凤九起身离开了,司命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叹气,转身去太晨宫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