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恩怨

酒楼是楚都名声最鼎盛的酩酊斋。

酩酊斋的大堂里人声鼎沸，沸反盈天，跑堂的伙计匆匆忙忙对着三人躬身，抬手将一看就是楚都贵女的三人引到四楼的雅座，“三位小姐来得真是时候，就差这一间没有人订。”

容夭第一次来，左右看着。

有粗犷的大汉围坐一桌，仰头饮烈酒，酒气浓郁，在包厢外都呛人得很；有如她们一般的四五女郎袅袅婷婷的对坐饮茶，衔一筷，言笑晏晏，看到好奇探头望来的粉裙小姑娘，好意的对她微笑；有相约出行的郎君，宽袍大袖，行止风雅，酒盛在玉壶里，张口是大义，闭口是诗词；也有家人同游，小小包厢里坐了一家四代人，白发老妪笑容慈爱，中年郎君携妻谈笑，年轻父亲搂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儿，喂她吃鱼肉。

多么一副人间烟火气满溢的画卷。

容夭忽然觉得值得。

哪怕这人间里有森严肃冷的铁骑与长鞭，有暗无天日肮脏昏黄的水牢，有皇宫里两面人心，虚情假意与痛苦伤疤，在这盛世太平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依旧爱这人间。

容夭笑吟吟的收回目光，随着楚云安的脚步转入最后一间包厢。

一看两人便是这酩酊斋里的熟客，三言两语点好了菜和酒水，楚云安问容夭爱吃什么，她听完那一套套闻所未闻的菜名，懵懂迷茫的眨眨眼，摇头。

伙计弯腰退下。

包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楚云安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花今好双手搭在膝上，微微垂着眸，面色惨白，显然对楚云安在街上那大段大段的说辞并非不动容，只是不想改变，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错的。

容夭再咽一口糖水，打破了包厢里近乎凝滞的安静：“楚姐姐。”

她本等着听一场大戏，却没曾想楚云安侧眸看她，语气竟有三分委屈：“怎么？夭夭又认识了一个姐姐，就不喊我姐姐，改叫楚姐姐了？”

“……”

容夭顿了顿，改口，“姐姐。”

楚云安的脾气压下许多，抬袖揉揉容夭的发丝，才将往事道来。

“我和花今好原是手帕交，关系不能说很好，但也比那些逢场作戏的姐妹们玩得亲近，她脾气好，正好包容我的坏脾气，我也只偶尔觉得她太懦弱些，不过没什么，有我护着，谁也欺负不到她头上去。”

“结果她自己倒是上赶着让人作践！”

楚云安火气上涌，气得几乎坐不住，还是容夭倾了刚端上桌的春意暖——楚都的名酒，给她，楚云安仰脖一口吞下去，棉柔炽热的灼烧感和甜味儿顺着食道流下去，她才勉强镇静下来。

“……林梓烟是两年前那场春闱的状元，状元胸前别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一众少年郎笑闹着行过，那时我们就坐在酒楼的包厢里，看外面看得清清楚楚，花今好当时脸红，我还以为是看上那个面皮极白的探花，隔日来同我说，却是看上状元郎林梓烟了。”

“那也好说，右相嫡女，喜欢谁不行呢。”

“我就给她支招，带她去和林梓烟偶遇，后来花灯节，我亲眼看着林梓烟递给她一盏白兔花灯，在满街灯火下，真以为要成了一对璧人，结果她倒好，自那之后日日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我问她她只说是在练女工……骗谁呢。”

楚云安气得发懵，搭在桌上的指尖微微颤抖。

“后来再过半个月，却传来新晋状元和右相嫡女定亲的事，我起初以为是事儿成了，再问才知道，定亲的那个右相嫡女压根儿不是她！是她亲姐姐！”

“全天下怎么就你这么心善，连心上人都能让出去。”

花今好搅着袖角，语气依旧温和，睫羽却覆着闪着晶亮水光的眼眸，“……我在花灯节后才知道姐姐也喜爱他，左不过一个男人，没必要让姐妹反目。”

“你说的轻巧！”楚云安拍桌而起，“谁哭得眼睛红肿，还要冰袋敷眼才能出门的？”

容夭听完这一场恩恩怨怨，“嘶”一声。

花今好做的是大方，太大方，难怪把楚云安气成这模样。

任谁看自己的小姐妹亲手把爱人推给姐姐，一人独自委屈恐怕也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