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生好像很久没有来过店里了。”
“好像是。”
1
奶茶店里,樱子和阿鹤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一天的材料。樱子烧水,阿鹤倒茶叶;樱子洗工具,阿鹤开电脑;樱子泡茶,阿鹤调计时器;樱子煮珍珠,阿鹤检查小料……她们配合得很熟练,一边闲聊着。
这家叫蓉茗的奶茶店默默坐落在一众热闹的小餐馆中间,店面不大,但温馨淡雅的水墨风格还是让人一眼就能记住。每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它才懒洋洋开始营业。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合伙开了这家店,选址于一所大学校门口。它会存在的理由是一个漂亮的男孩。男孩是樱子的男友,比她小几岁,在一次夏日旅行途中相识,随后相爱。女孩不顾一切孤身追随男孩而来,辞掉了原本高薪的工作,来到他读书的城市,与他相伴。
男孩的学校在龙城,是遍地都有奶茶店的城市,高校门口更是不乏知名的连锁奶茶品牌。在如此强的竞争压力下,蓉茗能够幸存,一方面是作出了允许抽烟这样无奈的让步,另一方面则凭借小众独特的产品创新获得了一小批忠实顾客的支持。这其中,就有那个已经好久没来的不漂亮的女孩。
她身形瘦小,肤色也算白,方脸,小眼睛。尽管化了妆,与她身边经常同行的几个女孩相比,因为没有没有讨喜的五官,所以在大众审美上,实在算不得漂亮。但她的能说会道、张扬咋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贯冷淡的阿鹤也注意到了她。在她身上,阿鹤仿佛看到十年前左右的自己,有着和这个女孩相似的不漂亮和聒噪。还有一点相似之处——不漂亮的她们也和漂亮的女孩们一样,喜欢漂亮的男孩。
国庆长假即将结束的时候,奶茶店早已酝酿起丝丝缕缕的激动与雀跃。两个女孩从那些常来光顾的熟客和樱子男友那里得知,新入学的一批男孩中,有样貌相当漂亮的。对于年轻的男男女女来说,好看的皮囊似乎总会令人流连,引人遐想。樱子和阿鹤也不例外,两人坐在操作间的休息吧台上,突然就聊起了这个传闻。
樱子:“听说今年的新生有几个颜值特别高的?”
阿鹤:“好像是。前两天你不在的时候,店里来了几个好看的生面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
果然,晚饭时,阿鹤口中那几个好看的生面孔仿佛和蓉茗每日里的忙碌约好了似地,光芒万丈地出现在樱子面前。
如果严格按照颜值来说,真正好看的面孔也就只有一个。那男孩身高目测一米八以上,干净利落的短发用发蜡梳成小背头的造型,是典型的粤式风格。常穿休闲的黑色外套,内搭简单的白T恤,昂贵时尚的运动休闲鞋。白皙的皮肤透露出优越十足的家境,精致的五官有略显中性的少年气,想来是在家中极受呵护宠爱的孩子。
因为蓉茗允许抽烟,他成了店里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来,一次点上两三杯果汁类的饮料,习惯不加糖、多冰,尤其偏爱酸的饮品。他总是呼朋引伴,结伴而来的男孩也都高大帅气,只是他的外形更加亮眼出众,偶尔出现的女性朋友也都在精致妆容的帮衬下,呈现合乎氛围的靓丽。
他们谈论八卦、异性、娱乐、化妆、穿搭等等热闹的话题,喝甜腻的饮料,抽很多价格不菲的香烟,打牌,打手机游戏,说流行的话,重复玩一些网络流行的梗。同时,他们又非常有礼貌,询问和需索物品时,会嘴甜地称呼姐姐或者帅哥,离开时,也会和气地道一声:
“好生意哦!”
2
樱子快乐地向阿鹤讲述对那几个男孩的印象,就像提起她英俊的男友时一样的快乐。
她的男友也是属于漂亮的。身材修长,体态有作为模特刻意训练过的痕迹。面孔线条硬朗,棱角分明,五官端正,嘴唇稍厚,留着狼尾长发。多数时候,他穿简单休闲的T恤配黑色西装裤,偶尔也穿一些有设计感的小众衣衫,整体来说是干净清爽的着装风格。阿鹤也承认,他的外在非常吸引人,和娇俏可爱的樱子很般配。
樱子原本是外形很普通的女孩儿,因为对男友一见钟情,花了小半年的时间改造自己,护肤,塑形,化妆,穿搭,终于打造出她自认为配得上那个英俊男孩的形象,也终于在某一个深秋的夜晚,牵起了那个男孩的手。人们很容易接受一个现实: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呢?青春的美好容颜,是盛春三月开满枝头的硕大樱花,过往的行人无不驻足观赏,贪婪的人则会毫不犹豫摘下一两朵,只为满足那片刻的占有欲。
阿鹤原本不喜欢漂亮男孩的吵闹,但他的亲和礼貌让这份不喜欢削弱了很多。更何况,他的到来为蓉茗带来了不少客源。经济社会里,好看的皮囊就这样彰显出其膨胀的实用性。日日都有怀揣浪漫心思的女学生算着时间来蓉茗一睹漂亮男孩的芳容,她们中的大多数,都不约而同点了奶茶在店里坐着,闲聊间伺机偷瞄“猎物”,鲜少有实际行动。只有一个人不同,就是那个不漂亮的女孩。
大概是第二次,她与她的朋友们和他与他的兄弟们先后走进蓉茗,点了饮品。女孩一行四人在左边方桌上坐下,男孩一行三人在右边圆桌围坐起来。两伙人中间隔着一条两三人宽的过道。不漂亮的女孩和她漂亮的女友们在进店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漂亮男孩。
“就是他就是他。”
点完饮品走向桌子的过程中,不漂亮的女孩迫不及待向女友们确证,不过那声音稍显洪亮了些,连在操作间里一杯接一杯做饮品的阿鹤都能听见。其他几个女孩没有接话,但羞涩的微笑和暧昧的眼神暗示她们已经接收到不漂亮女孩的信息。
落座后,女孩们一边喝饮品,一边低头看手机,偶尔飞快地交递眼神,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没过多久,这个时机就到来了,那是在女孩们的男性伙伴们走进蓉茗点饮品的空档。不漂亮的女孩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伸长脖子,主动与漂亮男孩搭讪。她大胆问出一个又一个寻常的问题,漂亮男孩礼貌简答了每一个寻常问题。一边,难掩的喜欢、侵略的好奇匆忙涌入女孩的眼底;另一边,紧绷的严肃、不易察觉的不悦挂上男孩的唇角。从这场别扭的攀谈中你能得知,女孩是大三即将实习的经贸系学姐,男孩是初来乍到的空乘专业新生。
那天之后,漂亮男孩和不漂亮女孩在蓉茗上演了一场“躲猫猫”游戏。他不再像往常那样,径直走进店里,而是经过门口时,先歪着脖子朝店内探望,确定没有那个不漂亮的女孩的身影后,长舒一口气,然后才和伙伴们放心走进来,点常喝的果饮,坐常坐的位置,及时抽烟和游戏。
有那么一次,只有阿鹤一人看店。那天上午十一点多的样子,她还没有备完料,不漂亮的女孩就已经和一个女伴进了店里。她们点好饮料在店里待了很久。阿鹤不确定她们只是单纯来喝奶茶,还是刻意在等待那个男孩的到来。中途没有什么客人时,阿鹤百无聊赖地在店门口徘徊,没过几分钟便撞见漂亮男孩和一个男伴踏着谨慎的步子从蓉茗门口鬼鬼祟祟划过,同时勾着腰朝店里瞄了一眼,看见那个熟悉的惧怕的身影,漂亮男孩果断打手势招呼男伴快点离开。十多分钟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折返,确定那女孩已经离开,漂亮男孩才直起腰,吐了口气,大摇大摆走进了店里。跟在他身后的男伴见他跟个耗子似地在蓉茗前一来一去,不禁发出疑惑又调侃的笑声。
“你这是在躲谁啊?”
“唉,就是那个学姐,妈的,烦死老子了……”
阿鹤亲耳听见了他表达对不漂亮女孩的厌烦和惧怕,仿佛那女孩是一只入侵领地的野兽,干扰了他们的清净。她内心忽然像被扯开了一个极细极细的口子。原来,我们在别人眼里曾是这样的可厌又可怕。
3
游戏总有结束的那一刻,只要躲着的那个人终于无处可躲。一个忙碌的黄昏,漂亮男孩和两个伙伴前脚刚点完饮品坐下,不漂亮的女孩和她某个不漂亮的男同学后脚就走了进来。炎热和人流不可抵挡地冲淡了漂亮男孩的警觉性,他并未嗅到任何“危险”的气味,沉浸在手机和闲聊中,直到一个高调略带嘶哑的细声横空响起。
“嘿,学弟。”不漂亮的女孩在点完自己的饮品之后转身时看见了穿着军训服的他,于是热情打了声招呼。
“学姐好。”他飞快而轻飘地回应了学姐的问候,然后迅速低头玩手机,好像再慢一步,自己就要被抓起来审问一般。
不漂亮的女孩和同伴在漂亮男孩前面的那张方桌上坐下,和同伴闲聊着。期间,她回头张望过漂亮男孩几次,没有得到对视的呼应。终于,她再次发起主动进攻,转过身趴在椅背上,找了一些话题和漂亮男孩攀谈。她的目标明确而坚定,只有那个皮囊最出挑的男孩。他的同伴在不漂亮女孩灼热的目光中感受到了这一点,于是先后逃离现场,留下漂亮男孩独自一人,僵硬而戒备地坐在原位。他礼貌而简单地回答着学姐的每一个问题,但视线一直落在手机上,很少抬眼迎上学姐注视的目光。他甚至坐直了身体,双手将手机捧到眼前,企图挡住自己的脸和学姐的视线。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漂亮男孩的两个同伴才再次回到店里。女孩伺机提议一起打牌,三个男孩没有拒绝。女孩干脆将阵地转移到了他们的方桌上,好像忘记了自己还有同伴。而那个不漂亮的男孩似乎对自己公然的被抛弃没有任何反应,默默坐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他还是看了一眼女孩,眼睛里有薄薄一层若有所思闪过,随即消失。此后便靠在身旁粉白的墙上,喝自己的奶茶,看自己的手机。
不漂亮女孩和漂亮男孩们打了几把牌,过程中一直热烈激动地说话,男孩们则寡言少语,看上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牌上。几把之后,大概也意趣全无,只是坐着,但不漂亮的女孩依旧找各种话题活跃气氛。期间,不漂亮女孩的男同伴隔着桌子,高声问了一句:
“他们还来不来啊?”
“他们说快出发了。”女孩也高声回答,仿佛两人站在两个相隔甚远的山头。
“真是慢得要死!”不漂亮的男孩说。
片刻后,不漂亮的女孩打通了一个电话,听出来电话那头应该是个女孩。
“你们快出门啊……我这里有男人……有帅气的学弟……赶紧来。”
她豪放的语言明显让漂亮的学弟们受到了惊吓。他们不动声色地忍耐、等待,最终找到时机逃离了现场。
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狼狈,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过三四次。最后一次见到她和他有交集,是在一个阳光爆裂的午后。不漂亮的女孩和女伴们点完冰凉的饮品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她低头照着手机里的相机检查妆容时,漂亮男孩和男伴们匆匆走进了蓉茗。这样的午后,奶茶店总是人满为患的。昂首阔步而来的漂亮男孩完全未从人群中注意到那个女孩的存在,他直奔点餐区,礼貌温和地要了自己常喝的冰饮。转身寻找空位的一刹那,才发现那个让自己感到惧怕的身影。他想装作没看见,女孩的视线却早已将他抓了个正着。
“嘿,学弟,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女孩的语气里有三分故作亲近的撒娇,那是她与平常伙伴中的男孩们惯用的姿态。
“哦,没看见。”男孩语气里的紧张与疏离打着结,脚下的步子一刻不敢耽搁地向店外的方向迈去,留给女孩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不漂亮的女孩没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飘向店外,远远停在艳阳下的街边,抽起烟。那一瞬间,她看明白了那个背影。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樱子和阿鹤都没再见到过那个不漂亮的女孩来过店里。
4
军训结束后,和漂亮男孩一同常出现在蓉茗奶茶店的,多了一个漂亮女孩。女孩的五官其实并不算惊艳,长而直的黑发总是披散着,着装是酷酷的日系风格,最多见的是一身深蓝的JK套装,有日漫少女的神韵。她身材高挑,姿态挺拔,嗓音低沉,话也不多。气质的确吸引人,后来知道是学校模特队的一员。她也渐渐成为蓉茗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来,往往在中午和晚上下课后,就见她背着大大的画板,脚步生风地走进店里。从来只喝不加糖、多冰的绿茶,擅长抽烟。这样的女孩在青春的校园里,很难不引起男孩的注意。漂亮而个性。
没有悬念的,漂亮男孩和漂亮女孩成了情侣。阿鹤观察到,这对情侣在众人面前并不高调,很少有甜腻的互动。见到过的最浪漫的场景是,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用同一幅耳机听着歌,女孩头靠在男孩肩上,抽着一支烟,看门外来往的行人。男孩和女孩相处时,会一改往日在朋友面前大大咧咧、吵吵闹闹的性格,变成等待被关注、被奖励的小孩子。他的目光殷切地跟随她,就像那个不漂亮的女孩跟随他一样。不同的是,他紧张忍耐、徐徐图之;她攻击性太强,毫无章法。
俊男靓女的结合历来极具迷惑性,于是成为人们枯燥日常的一味调料。聚光灯追踪着漂亮男女的恋情,看客们谈论,调侃,羡慕,揶揄,嫉妒,猜疑。不漂亮的女孩被自动退场,即便被无意中被提及,也只剩麻木地嘲笑。
“哎呀,追男生也要掌握方法嘛,太过生猛当然会吓到人家啊。”樱子说话时一脸神气,听起来像要迫不及待地授人经验一般。
只是方法的问题吗?阿鹤有些迷惘。她听着一旁的樱子讲述自己是如何捕获男友的。她说,自己以前看起来也不是漂亮的女孩,性情热烈,素面朝天,遇见男友时,为色所迷,一见倾心。他成为她伺机逮捕的猎物,小心翼翼接近,找恰当的理由搞到联系方式,在合适的场合搭讪共事,为他学会化妆、穿高跟鞋,心甘情愿修炼出一幅能够取悦他的皮囊。
原来是这样的方法吗?阿鹤心里又生出疑问。如果仅仅如此简单,那么对于一个男孩来说,只要一个女孩有不错的外形、得体的装扮、宜人的性格,就可以成为他们选择的目标。
“真是令人惊讶,现在的学姐都这么饥渴的吗!”樱子的男友仿佛同气连枝地附和,说这话时,他面部和语气虽没有特别明显的起伏,但话语里有藏不住的讥讽。这讥讽化作一把利刃,不动声色地在阿鹤心脏上划了几刀。
5
蓉茗遗忘了一个不漂亮的女孩,但阿鹤却在不知不觉间将那个女孩挂在心里很久。她是看到了自己青春时期未曾察觉的挫败。在那个女孩第一次搭讪漂亮男孩时,她就已经成为了那个女孩。她潜藏在那具更年轻的躯体下,目睹了自己如何感受并看清男女交手的真面目。
没有人说过,阿鹤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因而她默认自己是一个不漂亮的女孩。她常常照镜子,对镜中那个方形脸、窄额头、囧字眉、头发枯燥、嘴唇苍白的面孔感到不满意,但从不在人前表露这种不满意。她掩饰这种不满意的方式就是不与人谈论容貌,并拒绝别人修容的提议。
妈妈常说,把眉毛修一修,好看一些;把鼻子捏一捏,挺拔一些;用筷子划一划眼皮,慢慢也能变成双眼皮。她从来不理会,总标榜自己就这样,野生的,挺好。过年回老家,亲戚们也不厌其烦地唠叨,这么大的姑娘,要学会化化妆,穿裙子,穿高跟鞋,小鸟依人一些,男孩子才会喜欢,工作了才更有竞争力。她也不顺从,一遍一遍强调,自己已经很美,不需要改变。
她对修饰形容的叛逆仿佛与生俱来,像恪守某种教义一般,无端信奉野生的、粗糙的、不漂亮的自己才是真实的,才是与众不同的。而事实是,在她心底深处,对自己能够拥有一个漂亮的面孔和满意的身材念念不忘。她希望自己有英气的眉眼、清瘦有力的形体、骨感的手指、白皙的皮肤。她希望自己是天生就能如此。但认清自己不是天生丽质,于是将对皮相的自信转嫁于与众不同的性情,沉溺于自己的叛逆和粗糙。
与此同时,她又不自知地痴迷于各色漂亮男孩。她自知没有精致出挑的皮相、温柔如水的性格、与众不同的气质、优异骄人的成绩,没有被人追逐的资本,在情事方面更是不如同龄的伙伴早熟。唯一可以让人称道的,是她的无畏无惧,是她的胆大率真。但这样的美在青春年少时,显示出的是极稀薄的吸引力和易灼伤人的攻击力,岁月尚来不及让她遇见可以欣赏她的美的男孩。她只能选择把情愫缄默,在内心默默将暗恋的男孩视作美丽的蝴蝶,制成标本,藏于记忆的高阁。与此同时,她又企图通过得到那些漂亮男孩的垂青来感受被爱。她将爱慕隐藏在朋友之情中,扮演忠诚义气、不求回报的伙伴。
尽管如此,爱情于青春的男孩女孩而言,实在太有吸引力和影响力。她也渴望被关注,只是羞于启齿,更羞于自己成为一个追求外表美丽的庸常女孩。她妄想自己期待的那个漂亮男孩是因为看见自己平庸外表下的内在美而选择自己的。于是她略过学化妆、学穿裙子、学撒娇这些能够让自己看起来更惹人怜爱些的步骤——她竟然本能地排斥自己作为女孩所有的阴性质地,认为那是不好的,不应该被发展的。但是她忘了,她自己也是冲着那皮囊而去的,又怎能妄想对方可以果断穿透皮囊,直抵心灵?
她把自己锻炼得越发男性化,肆意发挥自己的胆大、矫健、敏捷、无惧等特性,以此让她作为一个女孩却喜欢并擅长各类运动项目、喜欢爬树等野性的行为、不愿意撒娇示弱的行径,在一众同龄女孩中看起来不会那么突兀,甚至被包装成与众不同。她企图通过这些手段,让人忽略自己平庸的皮囊。但这样曲折的心思,年纪尚小的她并没有察觉,自此播下了一颗畸形的种子。
成年之后,因为喜欢运动和莫名的失眠,她一度变得清瘦有力,沉淀出曾经被脂肪和粗糙掩盖的好看。这变化似乎无形中给予她大胆追逐恋情的勇气,不再只是静默暗恋。她成为主动而锋利的女孩,追到一个清秀温和的男孩——这是她偏爱的类型,热烈沉堕其中,任由甜腻温柔包裹自己,感受到自己作为个体里阴性质地带来的美好和湿润。她惊讶于自己轻而易举就败下阵来,开始为他学习护肤、化妆、穿柔美的裙子,花时间去网络上关注如何练就一副漂亮皮囊,以此来取悦对方。
但很快幻灭感就到来。她认识到自己,无法从一个仅仅只有装饰效用的躯体中获得爱的滋养,也无法被镜中自己五彩斑斓的面孔所取悦。她确认自己渴求的是如海一般深沉宁静的爱,而不仅仅是漂亮的外表供给的视觉上的愉悦。于是,她从那表象的恋爱中挣脱抽身,回到自己野蛮生长的领地。
多年后的一个下午,阳光穿透白纱的门帘,直射进蓉茗奶茶店,落到墨绿色的木椅上,落到干净的瓷砖地板上,落到阿鹤的脸上。她看着前面桌子上漂亮的情侣,恍惚间,那些曾经被自己制成标本的“蝴蝶”们在眼前闪过。此刻的阿鹤,接受了自己依然会被漂亮的皮囊们吸引的本性。然而,只是远观,把他(她)们当做不知名的花朵一样欣赏,不接近,不采撷,不幻想,不占有。
她是不漂亮的女孩,尽管可以通过衣饰、脂粉、趣味、笑容变得漂亮,她还是不想沉迷于这样的游戏。最终,她要归入那深蓝的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