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姚大夫开的药果然有效,陆修文吃了一帖下去,到晚上烧就退了,不过他因为体弱,迟迟没有苏醒。段凌怕他死了,自己得不到陆修言的消息,只好又在床边守着。
到得第二天傍晚,陆修文才醒转过来。他睁开双眼后,先是有些茫然,像是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待看清楚段凌的面孔,才露出一点笑容。
陆修文师弟家真是财大气粗,连柴房也是这般宽敞。
段凌知道他是嘲讽自己,黑着脸。
段凌这是我的屋子。
陆修文真的?不错不错,其他地方都好,就是门口那架屏风我不喜欢,明天叫人换了。
陆修文纱帐的颜色也旧了,叫人换成碧色吧。
段凌你别得寸进尺。
陆修文师弟这样小气,连一架屏风也舍不得换?
段凌……
段凌奇怪自己怎么会将屋子让出来?应该叫他去睡大街的。他盯着陆修文领口处露出的白皙颈子,知道只要用力一掐,就可令他断气。
冷静,冷静,一切为了修言。
段凌深深地吸几口气,才压抑住澎湃的杀心。
段凌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除了治风寒的药,姚大夫还另开了一副补药,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管家一看就肉痛了,不过既然段凌发话,他只好去抓了药来。
段凌等丫鬟煎好了药,趁热端回屋里,却见陆修文已经坐起身,披了件衣服靠在床头,正凝神望着窗外景色。
院子里栽有数棵桃树,因为并不精心打理,所以枝丫横蔓,有些疏疏落落。其中一枝更是旁逸斜出,竟从窗口钻进来,春日芳菲时,常常落得满地都是桃花。
陆修文看得出神。
陆修文这样好的桃树,可惜看不到明年花开了。
如今正是初秋,他只剩半年之命,自然活不到明年春天。
段凌拿药碗的手一抖。
段凌你知道了?
陆修文昏睡时隐约听见你们说话。半年之期,同我自己预料得差不多,那大夫倒是不错,看来并非庸医。
他语气淡淡,于生死一事,表现得分外平静。
段凌递药碗过去,见他一口气喝了。
段凌我记得那魔头最是宠你,当你作衣钵传人,要传教主之位给你的。魔教之中,谁有那样大的本事,竟能废你的武功?又是谁有那样的胆量,竟敢给你下毒?
陆修文静了一瞬,随即微笑起来。他大病初愈,嗓音仍有些沙哑。
陆修文是我自作自受……
段凌什么?
陆修文师弟想多了,有师父在,谁能害得了我?是我练功时急于求成,以致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一身武功尽废。
段凌曾经是陆修文的师弟,知道他修习的是一门邪派功夫,一开始精进极快,但越到后面越是艰难。等练至第七层时,必须吸取别人的功力化为己用,才能再有突破。而且这个“别人”也有讲究,定是要练同一门功夫的人才行。开创此功的人用心险恶,就是要同门之间自相残杀,唯有胜出者才能变强。
为了这个缘故,那魔教教主掳回许多根骨极佳的少年,叫他们拜自己为师,为的就是拿他们练功。段凌原本也在此列,若非陆修言冒险救他离开魔教,他此时已成枯骨了。
这等邪门武功,练起来自是极为凶险,稍不留神,就要走火入魔。
因此段凌并不怀疑陆修文所说的话,只是略微疑惑,不知他那一身毒又是从何而来。
段凌若非为了修言,我早已取你性命了。
陆修文我能活到现在,全因我有一个好弟弟。
段凌你今日若不说出修言的下落,就别想活着走出这扇门。
陆修文师弟知道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何必拿剑来吓唬我?若真将我吓着了,更加记不起弟弟在哪里了。
段凌你究竟有何条件,不如一次说个清楚。
陆修文只怕你做不到。
段凌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必会为你办到。
陆修文我要你向我下跪,你也肯么?
段凌二话不说,回剑入鞘,然后撩起蔽膝,当场就要跪下去。
陆修文反倒吃了一惊,他连忙站起身来,带得桌上碗筷也落到地上。
陆修文慢着!我又不打算收你做徒弟,叫你跪我也没意思。我今日胃口不佳,不如师弟你去煮碗粥来。
段凌在魔教时,这等活也常常要干,他厨艺确实不错。只是他将做饭视作生平大耻,回来后自是碰也不碰的,这时为了陆修言,便咬牙应下了。在厨房捣鼓一阵后,果然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菜粥来,甚合陆修文的口味。
陆修文吃得极慢,一碗粥都见底了,才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陆修文味道不错,只还差一盏消食茶。
段凌做小伏低,忙又去泡了茶来。
陆修文这才满意,端着茶盏。
陆修文你这么急着找我弟弟,是为了何事?
段凌这是我跟修言的事,与你无关。
陆修文若有人要害我弟弟,我也带了那人去找他么?
段凌我岂会害修言?
陆修文知人知面不知心。
段凌噎了一下,静默片刻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令牌,材质非金非铁,极为特殊,正面刻有人头蛇身的怪物,背面则是些鬼画符般的文字。令牌颜色乌黑,因常年贴身戴着,表面起了一层包浆,散发着淡淡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