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进入冬天半个月了,但南方的冬天大多时候都是艳阳,常年不见雪,令人措手不及的是,今夜下了本年的第一场雪。
黑夜中鹅毛似的大雪飘扬,整个城市都被覆盖在一片白色之中。
苍苍茫茫,没有尽头。
凄厉的风在脸上一寸一寸地刮着,飘舞的雪花掺杂着细微的雨丝不断的在脸上拍打消融,哪怕穿的胖成一个球,身上都是一片冷意。
伞上覆盖着一层微厚的雪,有雪水从伞檐上滴答滴答的落下,脚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吱嘎的声音。
夜晚的大街被昏黄的灯光映照,全身上下都是一片冰凉,唯有心尖那一处炙热,似有燃雪之势。
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无线耳机里传来的话一字不差的落进我耳朵里,金晶还在电话那头一口气不喘,就跟说相声似的一顿噼里啪啦:“钥匙你收好,你别和她说是我给你的,你们俩之间的这个事这么久了,争取这次好好沟通……”
我哈了口气,吐出来的热气消融在一片冰天里,握着伞柄的左手紧了紧,右手揣在兜里,指尖摸索着钥匙上的纹路,一片恍惚,偶尔轻微的应两声。
走到大街拐角的时候对话刚好结束了,摘下无线耳机放进兜里。拐弯进了小巷,巷子又窄又长又暗, 仅容一人通过,伞太大支撑不开,我把棉袄的帽子拉起来,盖上头,把伞收回来,抖了抖伞上的雪。
我并不怕黑,就直接摸索着走,一步一步,呼吸明显,巷子很快就走到尽头了,出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的住房区和区民楼。
走进小区的时候,有几个孩子在楼下玩雪,笑容灿烂,快乐简单而纯粹。
我边走边看了几眼,直到走进楼道的时候才彻底收回了目光。
这一栋楼是有电梯的,但是需要刷卡。我并不是这里的住户,没有配用的电梯卡,想要上六楼就只能爬楼梯。
每个楼梯间都有声控灯, 脚一跺发出声响就能亮,照的楼梯间一片光明。
六楼很快就到了。
六楼只有七个住房,我要找的607号在最里面。
敲了几下门,确认家里没有人,自己掏出钥匙在锁孔里扭了几下就打开了门。
按下灯开关的时候,简洁明亮的客厅映入眼帘。
客厅并不大,显眼的深紫色沙发和小型的茶几摆在正中间,占据大部分位置。
扫视着客厅,目光最后停留在沙发对面的柜子以及柜子上摆着的目测大约55寸的液晶电视。
我坐在沙发上,心神放空,心里像是有一把火似的烧来烧去,烦闷,焦热。
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报时。
一秒一分的过去,门再次被打开。
我等了十一年的人终于回来了。
门很快的被关上,冷意消融在空气里。
她站在那里,白色面包服黑色裤子,粘着雪粒的蓬松长发披散在肩上,岁月这把杀猪刀并没有在她脸上砍出多大的暴击,一切一如少年时光时的她的模样,只有眼睛再不像星星那般明亮,真的是暗淡无光。
她是……真的……看不见了……
我心头一动,并不出声,只静静的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不,不能说看着,她只是用她那没有焦距的眼睛朝着我这个方向而已,看上去就像在看我。
明明只是过了十一年而已,可现在的场景却像是大半辈子没见过似的。
颇有点生离死别再次重逢的感觉。
就在我以为会一直这样僵持不下的时候,她先开了口。
屋子很空荡,气氛太过安静,呼吸都异常明显。
她察觉出了屋子里有人。
“金晶?”她问,语气里都是试探。
金晶是她的挚交好友,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她在这里的人。
我能找到她还是金晶告诉我的。
开门的钥匙也是金晶给我的。
我摇了摇头,随即想到她现在看不到了,出声:
“我是翟满希,满含希望的满希。”
“你好,我是翟满希,满含希望的满希。”
两句介绍跨越了十一年,竟异常相似的重叠在了一起。
只不过十一年前的那句介绍是满心欢喜,而十一年后今天的这句介绍是尘埃落定。
我的话像是雷一样,啪的一声就把她给劈住了,她僵硬了一瞬身体,目光依然无神,冻得发紫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也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到最后也只是故作镇定,语气里却带点儿颤音的说一句:“我去给你泡杯茶。”
然后她就脚步匆匆地摸着墙壁进了厨房。
我坐在沙发上,目光注视着厨房里的身影的一举一动。
泡茶的时间几分钟,两个人的思绪各异。
她知道我会来找她的,只是她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来找她。
她并不清楚我具体坐在哪里,把泡着热茶的玻璃水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就自己摸摸索索找了个地方坐着,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好吗?”她没话找话,局促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摸着玻璃水杯,指腹被烫红,想了想,心说“再怎么样也比你好”,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略含笑意的说了句:“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怎么可能不好?
至少比不得她偷偷摸摸瞒着我付出了十一年的真心,在我妈的威胁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国外,随便找了个地方自生自灭,现在更好,回国都是偷偷摸摸回,眼睛瞎了都不告诉我。
相比她现在这样的境况,我现在确实过得挺好。
我们两个人之间都再没有说话,安静的如同十一年前两个人相处的氛围一样。
不,也不能说完全一样,毕竟那时候安静的一直只有她,而我总会活泼的调节气氛,相处时光里,独有我一个人叽叽喳喳。
现在只有两个人一起沉默。
我没变,我现在也没变。
话依旧很多,只是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原本来之前肚子里窝了一堆的火,心里愤怒的很,恨不得吐出一大帮的话,噼里啪啦的往她脸上砸。
可是真见面了。
我反而无话可说了。
说什么?怎么说?
于是只能怀着苦涩又激动的心陪着她一同在空气里沉默。
杯里的细白热气飘散,氤氲在空气中,连同我的思绪一起带远。
一切好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