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那天,是久违的大太阳。
“小晴,对不起啦!”明天身上背了一堆累赘的网子和杆子,肩膀还夹着一把伞面颇大的伞。
男孩本来拒绝今天“约会”。
但是她吵着已经下了半个多月的台风雨,囔囔着今天是难得的放晴日,死命吵着明天一定要教她几招“驯服”跛脚的口令。
“明天哥哥,你迟到了!”何舒晴站在路口,朝远处气愤喊去。
明天听到她的声音后,急忙快步跑来。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刚刚想到妳之前不是说树上的蝉太吵,我回头拿了一些工具,妳看我拿了什么来?”
明天将背上拿出抓蝉的工具一股脑地放在她面前,还蹲下身去,清点给她看,介绍着哪个工具要怎么用。
“所以真的要抓蝉啊?可是都快要秋天了,而且不是才下过一阵雨吗?早就没有蝉了!”
“我们可以先练习啊!等到明年夏天,我们就可以一举进攻『蝉国』!然后在它们的领地上插上我们的旗子。我当国王,王后
给小晴当!”
明天推着她的肩膀,夸张地高举捕虫网,像是将军挥着自己阵营的军旗一样,还刻意制造敲锣打鼓的噪音,说是要鸣鼓进攻。
逗得她捧腹大笑。
“哈哈哈!我才不要,那么蠢,明天哥哥你自己去进攻啦!我才不要当『蝉国』的王后!”
“那妳当我『明天国』的王后!”
两人一打一闹,前后走着。
“我不要啦!那么蠢!”
何舒晴突然停下脚步,甜美的酒窝边突然漾起了羞涩的微笑,双唇轻抿着。滚着明亮的眼睛,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似的,扫在明
天挂满“武器”的身旁。
“除非……”
明天停在她身前,亮起了期待的眼睛,满脸通红等着答案。
“除非,你用你的真名,跟我……”
话语未完,两人同时听到不远处一声“扑通”的落水声。
“啊!跛脚!”
何舒晴大叫一声,立即反应了过来。
她率先冲到了立雾溪旁,看到溪流对岸的石头上站着一只彷徨的小狗,不断朝着她的方向呜噎叫着。
“跛脚!”
她什么也没想,直接朝溪流中央跑了过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水已经淹到了自己的胸口。
何舒晴不敢移动。
她骑虎难下,眼睁睁看着对岸的小狗跛着脚,也想要跳下水找她。这时,一股猛烈的洪水朝她的腰部冲来,让她顿时失去了支
撑点。
“啊!”
何舒晴双脚一软,扑进了水里。
就在她下巴即将淹入水中时,一个有力的臂弯扣着她的下巴,将她抬出了水面,不断朝岸边拉去。
随后一把将她推上了石岸上,又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撑在石头上,一声震天大怒朝她的顶头落下。
“小晴,妳怎么那么冲动!妳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啊!”那是明天第一次对她真正发怒,如此大吼着。
“呜呜呜……”
何舒晴瞬间大哭了出来,泪眼汪汪看着河岸另一头的小狗,不断想跳下水里。
明天第一次在她哭时没有哄着她。
就在她自己抹去眼角的眼泪时,视线里晃进了明天快速将自己湿答答的外套脱下,随后又脱了鞋子。
“天,你要做什么?”
何舒晴拉着明天的手,她不敢想像明天接下来要做的事。
明天都那样吼她了──妳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啊!
她又何尝不是。
明天压着她的肩膀,将她安置在远离河水的高处。摸着她的额头,低声安抚着她。
“小晴,河水开始混浊了,我想上游可能又下了一场暴雨,我去把跛脚救回来,妳快去找妳妈妈和隔壁邻居来帮忙。”
说完,明天转头便跑下了山丘,朝滚滚奔流的河水跑去。
“我不要!你不要去!你看水一直淹上来,我不要你去!”何舒晴一回神,立即确定了明天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她追了上去,死命将明天的脚步拦了下来,还抱着明天的脚跪在地上施力,说什么也不放手。
明天弯下腰来,严肃告诉她事实。
“跛脚伤刚好,它不会游泳啊!”
“跛脚……”
何舒晴听了心头酸痛,但她更不敢把明天的手放开。
“小晴,妳放心,我答应妳一定把跛脚平安带回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妳的,相信我。”
明天说完,第一次用了大力将她的手拉开,毫不迟疑便跳下水去,朝跛脚的方向游去。
“天!跛脚!”何舒晴嘶喊着,她焦虑跺脚,来回在溪边走动。
她不敢离开,也不敢眨眼。
突然,一股猛烈的水流从上游而下,她眼睁睁看着那股泥流带着巨大的断木,打向了明天的右肩膀。
“嘶──”
她听见明天忍痛呐喊的声音。
明天被无情的水朝下游推挤,又再度沉入水中许久后,再探出头来已经方向大乱。
“天,你快回来,你快回来啊!”何舒晴趴在岸边,不断涌起的水流又几乎要淹到了她的膝盖。
她真的好害怕。
看着明天的头,一下沉进水里,一下浮出水面。
明天还是没有松手,将跛脚护在自己的怀里,在水里载浮载沉,不断被泥流朝下游冲去。
何舒晴眼见明天被泥水冲得越来越远,她哭软在地的身躯更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这时,明天抓到了机会,拉着河中央的石头,撑在水里。滚着泥水的嗓音,最后出现在咕噜噜的滚石中。
“小晴,走!快走!”
何舒晴不知道明天为什么突然叫她离开,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知道自己再这么坐以待毙哭着,也无济于事。
她必须要勇敢起来。
她这么告诉自己。
“天!你撑着,你要等我,你一定等我回来!”
何舒晴朝河中央几乎看不见的人影喊去,随后她拔腿转头跑去。
但那一别首,双手放开。
她再也没有了明天的消息……
“跛脚一定不希望妳那么难过的。”一声低缓的男声,将她从那段日日夜夜都降临的梦靥,永远清晰的画面里拉了回来。
她知道身后的男人陪伴了她许久。
原本该落在她肩膀上的雨水,都被男人的肩膀接了起来,男人将所有的伞面都给了她。
“我除了难过,其它事都无能为力。”何舒晴无力说着。
这十多年来,每个午夜她都在自责中度过,尤其是下雨时。
她跟明天的第一场意外,是一场倾盆大雨,她知道那场意外让明天自责不已。
而让她自责不已的是第二场意外,那是场绵绵细雨,她失去了明天,甚至失去了跟明天说“对不起”的机会。
要不是她,明天不会摔进溪流里。
下落不明。
只是她安慰自己的说法罢了。
她后来其实找过宋力道调阅出当年落溪死亡的人数,只有1个。她当然清楚那“1”个,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明天。
只不过,她不曾承认过。
“跛脚已经是十多年的老狗了,这样寿命对它来说已经很勉强了。”男人劝慰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何舒晴总觉得很讽刺。
她已经失魂落魄许久,怀里抱着早已僵硬的跛脚,眼泪早已掉不出来。
“它都陪我十多年了,怎么就不再多陪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