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与此女子的相遇实属意外,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这名女子便突兀地出现在他舍外,声称自己原是一家千金,却家门不幸,遭逮人暗杀,凭爹娘以命相托才逃了出来,乃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谢远心善,即刻安排这位姑娘与自己一同住下。为保其名节,谢远为其改名换姓,名曰容潋。对外便声称这是自己旧时同窗,因家门不幸,暂居此处。这一代的人心宽的很,便是不是那么回事也不会再背地上嚼人舌根,说人不是。相反,因为容潋的出现,水巷的人有幸得知了这位公子所居何处,倒是方便了那些没上私塾的孩子。故而一年之后,他们成亲养胎,邻里之间也无私语,多得多的,更是祝贺与厚礼了。
对于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谢启原是不同意的,这种心理上的芥蒂,直到容潋生下了谢玉才解除。
到了谢玉这一代,谢家俨然已从官宦之家传成了书香门第,与他父亲谢远不同,谢玉从小耳濡目染到的,是檀香紫砂壶,楠木卷轴,六德六艺;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将父亲的风骨才气与母亲的,倾城之容,学到了极点,愣是在满屋的书香之中,用才高八斗的墨水绘出了一张玉面仙人脸,端出了一身雅正到灵魂里的魏晋风骨。
谢远与容潋都是温和亲人的性子,生出的儿子却与此背道而驰。谢玉平常不易近人,基本上整天都呆在书房里,出门也总要带斗笠。尤记旧日,前来走读的一位小公子性子野的很,竟然趁谢远不注意,悄悄地翻墙进了书房,当时谢玉正在研墨,细想下一步该如何着色。眼前的窗户却忽然打开,窜进了半张生疏的脸,那少年大抵也是头一回来谢家后院,便随便找了个窗翻上一翻,没成想脑袋都只挤进去了一半,就对上了一双凌厉至极的凤眸。他下意识就要往后缩,却“咚”的一声将脑沿儿撞上了窗沿儿,最后竟然因为受惊过度而晕倒在谢玉窗前。
事实上,他那双漂亮的凤眸虽然凌厉的有些不近人情,却并不吓人。那个少年会受惊过度,多半也是做贼心虚的心理,跟谢玉的关系其实大不到哪去,相反,他这一对眼睛与他的性格身段相辅相成,细细看来,竟生出那么几分“红颜祸水,绝世之姿”的意味。
二十载春秋过去,谢玉成了青年才俊,谢远成了育人之师,而谢启也成了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这许年来,水巷至京城路途遥远,除去谢远新婚,谢玉的出生与满月,谢启再没去过江南。他身子骨不如从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谢玉品性,索性托他打理他在京城的银庄店铺,不久之后,便驾鹤西去了。
谢启的离开,对谢玉的影响并不大,在他的眼里,谢启的身份仅仅只是长辈,一个自他记事以来都未曾碰过面的长辈。而谢启为他所留下来的东西,在他眼里,同样只是一份负担。
为其办完丧事之后,谢玉清点了遗物,划去了一部分家产,将部分土地分于贫农,其余的便有自己打理,要为谢家留一份面子,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