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后,再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时,金硕珍心里都会漫延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不曾后悔那天因为烦躁离开了九九,但只要一想起九九,他心里就空落落的。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无法了解这种感情的缘故,日积月累,堆积在心,致使它就像根快速生长的藤蔓,迅速将他的心脏紧紧束缚,扎根繁殖,日复一日地从他身上攫取索要着什么。
这样的煎熬,比见到朴智旻那一瞬的疼痛还让他难以忍受,导致多年后他对朴智旻已无印象,但依旧能清晰忆起九九那张明亮的脸。
听到枪声的那一瞬,金硕珍已经走到了场馆门口,冷情冷心的性格让他未对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有任何动作。
脑子里空荡荡的,离开了九九,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直到身边越过的人群越来越多,尖叫声越来越急剧,越来越尖锐刺耳,他才暴躁地将视线施舍给场馆。
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便朝场馆里奔去。
原先人潮汹涌的场馆,原先灯光闪烁的场馆,变得残破不堪,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浩劫,混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更加衬托的这里像个灾难现场。
特意搭出来的华丽舞台上方,如今只有几盏摇摇欲坠的射灯散发出微弱的光影,其余皆像被什么东西击碎般,破碎挂在原地,再发不出一丝光亮,一瞬间,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昏黄的灯光打出的残影投射在地上,犹如几条可怖的魅影,攀附在地板上。
金硕珍与匆匆离去的人潮擦肩而过,他们虽然看不见他,却能触碰到他,每个人逆着他奔跑时,都会不出意外撞在他身上。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可这点在金硕珍身上不存在,无论别人用多大的力气猛撞他,他都像根柱子一样,伫立在原地。
犹如冻僵般,全身唯有那双透露着焦急的眼睛四处梭巡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视线在触碰到地板上那几道残影后,终于发现了端倪。
那几道残影明明只是摇晃灯盏对舞台木头的投影,但却仿佛中了什么邪术,居然像几条大蛇一样开始在地板上扭动。
金硕珍脚下一阵眩目粉光,犹如生风,几步上前,一瞬便从舞台下方移到了舞台上。
金硕珍“呼——”
待看清后,以为是什么邪物作祟的金硕珍大大松了口气,但却在凑近查看时,眉头不自觉紧锁了起来。
那几道流动的“大蛇”并不是什么魅影,而是一滩血水,因为堆积过多,从一个小湖泊慢慢生出支流,顺着地心引力作用,正横七竖八朝舞台下方流去。
在跟灯光投影重合后,导致金硕珍视觉产生错位,误将这些支流当成了通灵的邪物。
光洁的手指沾了几滴地上的血迹,还未凑近鼻间,金硕珍便嗅到一股浓重的铁腥味。
四周的人群已经散光,但却不见九九和朴智旻的身影。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情绪,就像是找到归途路线的孤雁猝然遭遇狂风突袭,最终迷失在了沙尘里般。
金硕珍觉得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流失。
未来得及处理手上的血迹,他便朝后台狂奔去,留下了一阵冰凉的狂风,以及那逐渐融合在黑暗中的月白身影。
金硕珍“九九!”
舞台的待机室是表演者的生命,于表演者而言,后台就是他们的另一个身体,一个容纳了支持他们存活下去必备器官的躯体。
所以只要有舞台的地方,后台就不可能停歇下来。
但此刻,空荡荡的走廊笔直伸向前方,以往灯火通明的待机室浑浊一片,偶尔从前台缝隙中透过的几丝残影,斑驳打在惨白墙壁上,金硕珍孤身一人行走在其中,仿佛正踏在一条通往地狱的无尽之路,除了黑暗,就只有尽头深处一个犹如深渊的洞穴,怎么都望不到头。
金硕珍“九九——”
狭小的空间里,寂静无声,只幽幽回荡着金硕珍呼唤九九的声音。
不过才几分钟时间,她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所有痕迹皆再不可寻。
金硕珍边呼唤着九九,边不厌其烦重复把那些繁杂的房间门打开,一一探进身子,探询里面状况的动作。
他这辈子就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有过耐心,也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在心底生出这么多情绪。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已微亮,久到已经能听到那些管理着人间秩序的警笛声出现,金硕珍依旧踏行在这条漆黑走廊中。
一切恍如他做了一场充满色彩的梦境,梦醒后,他又得继续徘徊在这条暗无天日的小径中。
金硕珍“呵,真可笑,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金硕珍自嘲,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好看的眉眼骤然染上一层阴郁,一瞬间刚刚那个狼狈寻找着什么东西的人,仿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冰冷的另一个他。
听着外面越发趋近的嘈杂声,金硕珍撇了撇头,不再有一丝留恋,朝场馆外大步流星跨去,那一袭月白的长袍因为他速度过快,被风吹起又落下,在尽头处留下一道凄凉残影。
——
日头正盛,那轮娇阳似乎没有怎么变过。
金硕珍站在那个由樱花编织而成的花房中,仰头,想让阳光尽数投射到自己脸上,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却也无法完全遂了他愿。
阳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丫,只在他脸上留下了斑驳的树影和几道光斑,并没有毫无保留地将那一缕缕阳光照射进他的每个毛孔。
十年了,从日本到挪威,从澳大利亚到丹麦,从东到西,由南至北,除了那个地方,所有有人生存的地方他基本都寻了个遍,却连她的一根发丝都没有发现。
今天,十年后的四月中旬,他来到这最后一个他未踏询过的国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待能找到那个反复在梦中出现的面庞。
他这个在生活中没有目标的人,居然对生活产生了期待,说来真是件神奇的事情。
这片樱花园,除了没有那座终年白雪覆盖的富士山外,一切都跟当年两人初见时如出一辙。
环顾着四周熟悉的景物,记忆不自觉便被拉回了那天——
那天,那个小女孩,就是蹲坐在这个地方撒娇打泼,让他一时乱了分寸,忘了别人看不见他这个秘密,私以为那些汇集过来的人群皆是因为他的冷眼旁观。
殊不知,他们汇集过来的原因,只是因为在她们眼里,一个小姑娘孤零零蹲坐在地上哭的抽抽搭搭,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惹人心疼罢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
脑海里的画面投射到现实,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同样蹲坐着的小女孩,抱膝抽泣,一抽一颤的背影跟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如出一辙。
金硕珍心头不禁怵了怵,一向淡定冷漠的人,此刻居然紧张起来,手都不禁捏握成了拳。
像是灌了铅的步子艰难往前挪了几步,金硕珍似乎下了很重的决心,又像是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朝那个小小身影移去。
金硕珍“九九——”
男人“嫣嫣!”
几乎是同时,一个男人与金硕珍擦肩而过,手里握着两个满满的草莓冰激淋,因为金硕珍挡住了前路的缘故,肩膀和他擦过,带着右手边那个已经融化了些的冰激淋溅出了些粉色汁水。
男人“咦?”
感受到无端碰撞的男人疑惑扶额,前后往金硕珍的方向看了三四眼。
小女孩“哥哥,你买个冰激淋为什么要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女孩委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男人也不再纠结刚刚的突然“撞邪”,焦急朝女孩奔去。
男人“来了来了,哥哥怎么会舍得不要嫣嫣呢,我们嫣嫣这么可爱。”
小女孩“那你还这么慢!”
小女孩有一双好看的眸子,左眼眼角没有那显眼的朱红色胎记,即使是生起气来怒目圆睁的模样也比九九好看多了。
流利的中文还在耳边响起。
那无端漫延上来的失落让金硕珍气势低迷下来,整个人迅速被失望包围,仿佛一朵焉坏了的花,怎么都再也抬不起他那高傲的头颅。
金硕珍“九九,你到底在哪里?”
氤氲着失落的眸子紧紧盯着脚下绿茵茵的青草,金硕珍极力克制着胸腔中的情绪,重重呼出一口浊重吐息,第一次产生了无助感。
九九“你是在叫我吗?”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双泛着黄边的白色帆布鞋,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声音跃入耳中。
金硕珍脑中一个闪电划过,掩盖在他周身的阴霾因为这个声音,这句话,顿时消散恢复清明。
四月,果然是一个温柔的月份。
因为四月的微风会带着春日的气息连同着爱人的思念飞越大洋彼岸,化成万紫千红的繁花,开遍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