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光阴一藐就是好多年。
质子与女奴的传奇，赋予了新兴的大燕皇朝独特的色彩。燕洵与楚乔相识于微末，踏着刀锋剑刃，历经坎坷离散，破灭又重燃了对彼此的誓言，最终携手走到了今天。
在复仇的阴影散去后，他们将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倾注于新王朝的建设与改革中，目睹着国家逐渐强盛，将那些在孤弱永夜中窃窃闲谈的愿景一点点变成现实。
而他们身畔的女孩儿，从稚嫩的粉妆玉琢到优雅的亭亭玉立；如今，她已经开牙建府，独立担当；如同她的母亲一般美丽坚韧，也如她的父亲一般，对桂花情有独钟。
累累白骨垒砌的江山，她曾以为是她终不能陪；未曾想，却是他要食言而肥。
事故发生在头年的亲蚕礼上，桑叶堆里钻了蛇，咬伤了楚乔的手指，燕洵反应速度惊人，拔过身边护卫的剑，冲过来劈了长虫，低头便吮在她的伤口上……
当时她只是感动，甚至还有点想笑，草场婢子的经历，让她知道那种红灿灿的小蛇毒性其实毒性微乎其微。这个男人对她的事情总是显得过度紧张。然而，意外还是不期而至。
万物相生相克，九幽台上燕洵曾受过很重的伤，能活下来，是彼时魏帝严令下，太医院医者为治他的伤，下了许多以毒攻毒的猛药，服了那些药，金莓蛇毒便成了独属于他燕洵的大毒。
燕洵“那么，即便是你，也无计可施了吗？”
皇帝摘下绷带，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旧伤再次红肿，显然带来了不适，但他的面容却异常平静。目光转向亭中正在沏茶的妻子和女儿，他转而向女婿提出疑问：
燕洵“朕还能坚持多久？”
年轻的医者跪下并俯首道：
慕白“大约一个月后，父皇皮肤上的旧痂将不再溃破，然而毒性将从皮肤深层内化……逐渐侵入脏腑，一年后……”
燕洵“一年？”
慕白“……无疾而终。”
燕洵站起身，虚握住男人的手腕将他扶起来：
燕洵“小白，你该同石头一样，唤我爹爹。”
慕白“爹爹……”
慕白出生于南疆，其草药造诣已臻化境，即便是宫中的资深太医也难以望其项背。他若言无计可施，那便是无计可施。
燕洵“我曾设想，为石头寻觅一位文武双全的伴侣，能在政治上给予她支持。然而，她却选择了你。你可明白其中的缘故？”
慕白“晗儿说，她是一把利刃，她的父母亦是锋利的刀刃，她不愿另一把刀刃睡在她的身边；而我……”
男人凝视着皇帝，目光干净澄澈，这在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中实属罕见：
慕白“父皇，我愿倾尽所有，守护她、疼爱她。”
燕洵“好。”
燕洵颔首微笑道：
燕洵“那么，我就把石头、她的母亲，以及我的小孙儿，一并托付给你照顾了。小白你为人细致稳重，我放心的。”
燕洵“不要告诉她们！”
慕白“爹爹……”
慕白迟疑，面露不忍，却也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
那一夜文书格外多，燕洵如常处理完案头的堆积如山，时间已接近深夜的三更时分。他并未感到困倦，于是在桂树林下漫步片刻后，返回了寝殿。在离门很近的地方，他发现了在灯光下支迤小寐的阿楚。燕洵轻手轻脚地吹熄了烛火，随后温柔地将她抱起拥入塌上。
甘与不甘，命运早已向他揭示何为无常，事已至此，不能再从头计较。但至少在这漫长的黑暗夜晚，因为有她在，他并不感到孤独和悲伤。
女人似乎有所感应，阖着眼睛便向他怀中温暖的所在依偎过来。他微笑着亲吻她。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体，他们急切地相拥，温柔地探索，热烈地占有，对于俩人而言，这确乎是场完美的体验。这一生，费尽心机留住她，这个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姑娘。到如今，已然是承天垂幸。
燕洵“阿楚……”
腠理之症在一个月后果然消失了，他依照自己的设想，逐步安排军事、政务和边防，不是没有丝丝侥幸，希望所谓红莓蛇毒只是一场虚惊。然而，落日山祭典后，急症突然爆发，他看着掌中藏着的血，情知无法再自欺欺人。
再清醒时，阿楚的蔷薇戒已经戴在了自己的小指上。女儿扶他坐起，用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与往日的率真开朗不同，她此刻的表情带着忧郁和关切：
燕晗“爹爹，您这是何苦呢？”
燕洵“石头，你都知道了？”
面对燕晗，燕洵难得有点儿心虚。
燕晗“夫妻之间，当坦诚以待。这方面，小白确实比您出色。”燕晗面沉如水，继续说道：
燕晗“如今女儿代理监国，即便是父皇您，也难以避开我和兄长，暗中安排那些机密事务，比如秘密潜朝臣谏言母后领军巡狩红川十八州。”
燕洵“哈哈，这表明女儿你的眼光和能力出色。”
燕洵愉快地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年初为人父第一次将那个散发着花蜜般奶甜香气的小囡囡抱在怀中的感觉，时光飞逝，真是令人感慨。
燕晗“整顿边防弹压制衡是急务要务，但也并非非母后不可。”
燕晗心疼道：
燕晗“此间您若有事，岂非让娘亲抱憾终身。”
燕洵“不是非你母后不可，但她无疑是最佳人选。”
燕洵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指上的白玉，缓缓说道：
燕洵“石头，你与平安既已选择默契隐瞒，便应领会为父的用心。”
此生争胜，诸多所得所失所经历；一年的光阴，足以让他妥善处理好一切身后事，却唯独割舍不下对她的牵挂。
他的阿楚，坚硬至极却柔软至极，他未能如约与她共度此生，又怎忍猝然让她目送自己步入鸿蒙。此番游历后，她会明白，从此陪伴她的不仅是儿孙绕膝，更有浩瀚山河，黎庶子民。即使他远去，她也不会感到孤单和难过。
父女俩静默无言，慕白含笑步入屋内，双手捧着一碗新熬的汤药：
慕白“爹爹，药已熬好，请趁热服用。”
燕洵接过药碗，眉宇间轻微地皱了一下，但很快便仰头将那些乌漆嘛黑的液体一饮而尽。
燕晗“爹爹，我已命人寻访名医，定能找到治愈您的方法。”
燕晗依偎在他的膝头，眼中流露出忧虑与依恋，这位果断干练的监国女子，此刻仿佛只是一个柔弱无措的女孩儿：
燕晗“您一定要好起来，等待娘亲归来。”
男人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点头应道：
燕洵“好，多拿些你娘的巡行邸报，我想听呢。”
窗外，银辉洒地，如静谧的流水般铺满了整个寝宫。皇帝在爱女的陪伴下，宁静地阖上了双眸。初夏的第一声蝉鸣轻轻掠过耳畔，他微笑着，那笑容轻松惬然，宛似很多年前的燕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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