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府第。
寅夜,时值雨季,北国已显秋风萧瑟。
三两仆从恭敬地擡着饮饮往上首去,何卫国公挥了挥衣袖示意随从退下后,示意二子何文落座一旁。他自案几上一堆书文中随意挑拣了几份,里头详细记载了这几日的一些往来情报。
待何文看罢后才慢慢诘问道,“你做下的好事,如今将几方势力牵扯进来,我常与尔等严明在外不可轻生事端,如今我的处境如火中之栗,任谁也想盘剥一二!”
何文身子一震,忙垂首恭声称诺,却也不免反驳道,“眼下儿子便要依照计划去崔府迎亲,您怎么这个时辰着急忙慌地把儿子叫来?”
“父亲?您前些时日叫儿子在外头作势与崔家父亲摊开牌面,儿子也依照您的吩咐胁迫着崔怡下嫁之事?里里外外也盯着崔府,如今表面也算风平浪静,不曾出一丝错!若是父亲忌惮崔家手头的兵马恐生出乱,那岂不是杞人忧天?凭他那些人马就是出了什么小乱,父亲倒是上书王爷,向朝廷治他个私调兵马,意图叛乱之罪!岂不是更成全了我们?!”
何文思及此,得意一笑,“何况有崔夫人的性命捏在我们手中,那崔怡赌不起,量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现如今还不是乖乖等着进我卫国公府,任凭我拿捏!”
何文皱起眉头,“儿子不明白爹的意思,如今棋局已下,也表明了我们彻底向着...”说到此处,何文低了几分声,心下知道老父犹豫不决的性子又发作了!自敲了敲桌案提醒几分,“箭在弦上,父亲若是收手也只会是自伤!”
这青州表面一片祥和宁静,内里不知翻了几翻浪。何国公也是几朝老人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青州现如今的形势。如果在今日之前他或许能在青州和朝廷之间游弋讨巧,可眼下...
“事情有变!宫中虽有你姐姐太妃在御前,我在朝中又与汾阳王转圜,明面上占个折中,可私底下谁不知道这些年与那位多少往来”,何国公揉了揉额间,面容上隐有难色,昨日已是一夜未眠,私事家事,新的旧的汇于一通,眼中难有几分清明,可脑子里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清醒几分。“幸亏今日你还未踏出府门,否则一招错满盘皆输!依我的意思,还是折中保全的好!”
何文心下激荡,“您糊涂了!我们这...这才拿着崔家做投名状......您现在这个决定不是要把两边都得罪了!这是把我们自个提前架在火上烤!何况皇室争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谁输谁赢,您现在要悔棋?到时候崔家呢能撇开不说,汾阳王如何能放过我们!”
何国公心下一横,索性摊牌,“谁说我要投靠上面那位了!你我都明白!青州是块肥肉,谁都想攀咬一口!为父倒想做个局外人,可偏偏有人不想我痛快!与其坐以待毙,里外不得好,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割舍才是!而且你也明白那位与崔家的关系,若崔家真能一朝翻身,我们得罪了他们才是下下之策!我看如今谁输谁赢还不一一定呢!要斗他们且先去斗”
“父亲这是要坐收渔利?可如今我们得罪了崔家...怕是...”
“呵呵两条路不通,便走第三条路,瞌睡来了自有枕头,你姑且先稳住好了崔家人,到时候按他的意思...”
“...谁?”
..........
“老爷!公子!时辰快到了,迎亲的队伍是否要预备着出发了?”
...............(场景切换)
另一处,客栈
“主子说让我等在外头等,怎么一溜烟的功夫您又不见了!”阿烈见着了沈危赶忙擎过伞,为他披上大氅,语气里又气又急。
沈危(笑笑)不过是见着旧人多聊了几句,没什么要紧的。
沈危怎么?可是有什么急事?
阿烈神色一凛,让开了挡在沈危身前的身躯。
沈危抬首望去,不远处湖畔通廊中,赫赫端坐着一抹女子妍丽的身姿,亭垂卷帘,偶然的几丝风将她高髻下垂散的碎发吹的飘飞,恍惚间看不清那绝美的娇靥,只一双澄澈的美眸柔和,却透着隐隐看透人心的光泽。
不其然对上那过于明亮的眼睛,竟让他有了一种微妙的怅然若失之感。
“陛下。”沈危从容拾阶而上向身前之人淡然行礼。
青阳神色从容的挥了挥手,似笑非笑间威仪迸露,冷冽的目光直视眼前之人,无形而生的压力,任谁都看得出来。
可她自端丽一笑。
孟青阳沈大人不必多礼,早闻青州夜市之景怡人,想来确然有趣,连沈大人这般不露声色之人也流连忘返了
沈危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对身前之人夹枪带棒的嘲讽唯有讪讪一笑。
如早些年青州城还能瞧上一瞧,可如今眼下各方剑拔弩张,各家关门闭户哪里还敢在外行走自如。
沈危难道在陛下眼中,沈危是贪图享乐之人?
孟青阳沈危!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对你仅有的信任都来自于我的老师,我不会强求你事事俱表,但也不愿有一个事事背着我算计之人在孤面前谄媚奉承!我很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坐收渔利的感觉。
孟青阳青州的饵你可以下,但我也不愿作壁上观,更不愿意孤在乎之人在其中以牺牲为由,受半分伤害!
如此嘛?
沈危(不屑一笑)恕臣直言
沈危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陛下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何况...陛下恐怕忘了如今这九五之位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踏碎了多少人的枯骨!
他一点一点无情又干脆地撕开着她的伤疤。
沈危手足兄弟...挚爱——
孟青阳放肆!
一声脆响,茶汤乍破,水浆迸溅。孟青阳毫不掩饰的怒意冲天。刺来的森寒匕首上衬着沈危的漠然,而青阳却以最快的速度,朝他划来,寒凉刀刃抵在那人血脉沸腾的脖颈上,锋利的尖轻轻一触便划了一道细长的口,淋淋渗出一丝铁腥。
而他平静无澜的眼眸紧紧凝视着寸距的眼前之人。她的瞳因愤怒而红,隐隐泅满水渍,握着刀的手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有些微微颤抖,紧抓用力下血液倒流,葱白细长的指间泛着青白色。
乌发高挽的鬓角冷汗涔涔,怒气充斥涨红的脸儿又瞬间惨白。
耳边是男人灵活狡辩的唇舌,像毒蛇猛兽一样,每一个字眼都渗入皮囊,钻入骨髓。俊美的唇侧勾着凉薄瘆人的弧度。
嘲笑着她的软弱可欺。
却像循循善诱的毒蛇诱惑着她。
沈危恼羞成怒?
沈危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有多软弱可欺吗?宋襄之仁教导下的好学生娇娇儿!
孟青阳你在找死。
眼前人阴沉的目光淬了毒般看着她,红艳艳的血糊上了她的双眼,骨子里依附隐忍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她嘶吼着手下不觉用力劲儿!深入皮囊之下,伤口又深了几分,一丝诡魅的鲜血喷溅而出!
杀了他!杀了他!
在纠缠中疯狂,有人却早一步替她做出了决定
他的指骨间力道重得似要捏碎了她,刀剑向前似乎彻底入了骨
沈危你的老师教过你什么?面对仇恨之人一退再退?还是坐以待毙等着别人跪在你面前忏悔?亦或者...凭着你这幅姿容...将他们毙命在床榻之上!呵呵
沈危知道出京前陆崇拜托我什么吗?他竟然妄图让我教诲一个连刀都不曾举过的女人!
毒蛇的诱惑犹在耳畔,他的苍白瘦长的指骨牵制着她的手抵在了最薄弱的地方,那股声音沉得骇人。
沈危杀过人吗?知道怎么杀人吗?这儿...还有这儿...认准了,只要轻轻一使劲,浓烈血腥刺啦一声就会喷溅在你脸上,烫得你神魂激荡!
很快...很快...濒死的猎物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的到来。
沈危来啊!来啊!
“主子?陛下!”
“铮——”那把匕首死死钉在柱子上,刀刃铮铮摇摆发出鸣响。
伴随着阿烈的惊吼,那柄利刃擦过沈危的脖颈直直飞了出去,擦过飞奔而来的阿烈的脸颊死死钉在了他身后的廊柱上。
啪嗒——
沾染的血一滴滴坠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