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重华殿。
殿外的女使婢子遥遥看见了何贵太妃被簇拥着过来,瞬间抖擞了精神,跪坐一堆也自然挡下去路,“奴婢们见过贵太妃”。
何瑶轻抬了柔夷,示意他们都起身。
“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让开”
打头的女使微抬了身子,回道,“贵太妃,陛下早下了旨意,概不见客,若是...若是后宫之事皆有您自行处置,若是朝廷之事也自有太傅和诸位臣工合计,陛下身子不适才服了药睡下,恐怕.....”
“早听说陛下身体不适,好几日未曾往立政殿,为人臣子自然关切 今日本宫领着各位王室宗亲、后宫女眷的心意,带着些陛下素日爱吃的来瞧瞧,你们也要拦着不成?还是真如外头谣传的,你们有所欺瞒,陛下当真有个什么...”
“贵太妃!您不能....”
钟离恕微臣钟离恕见过何贵太妃!
何瑶退开几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这眼前人,望着身后开了又关上的宫室,似有非无地轻笑了声。
周围的人自然知道她那笑是何意。
何况钟离恕乃是状元及第之人,却偏偏被陛下恩旨留着京城内廷做了个小小的校书郎。
外臣...内廷...自然引人浮想联翩。
“钟离大人,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钟离恕(身躯微滞,淡淡轻吐)陛下寝宫。
“好,知道就好。钟离公子状元之才,可惜——却胆敢玷污陛下清誉!私闯内廷,钟离恕!你罪当几何”
钟离恕(眼中泛起波澜)臣——
“议政自有立政殿与明堂,钟离大人可别告诉本宫,你有天大的急事非要入这重华殿!(意有所指)本宫记起早些年有个得陛下一昔恩宠的..叫玉郎的...可惜却是个不怀好意的细作,杖毙论处...”
钟离恕(坦然跪下)此事乃微臣有欠考虑,臣行走书阁与内廷,这几日陛下圣体微恙,虽有好转但心中苦闷,所以臣奉旨寻了些陛下心好书册,不想冲突了贵人,但贵太妃实不该恶意揣测。
“是嘛,瞧你急的,本宫怎会质疑钟离大人忠君之心呢,其实这事也...不值一提,毕竟陛下正当年华...,本宫暂为后宫之主,又身为陛下皇嫂,于公于私自然更关怀陛下....钟离公子又一表人才,依本宫看——”
钟离恕贵太妃慎言!
“信——信王殿下!”
身后陡然一声山呼。
重檐繁复的重华殿,空旷的廊道尽头,知听得脚步声咚咚回荡,悄然叩击着每个人的心房。靡靡清风徐徐,大殿走廊溢满了月桂的芬芳。
司玄本王也很好奇...
透着无边清冷的声音有些渗人,何瑶本能地不敢靠近去,连钟离恕不着痕迹地微蹙起眉宇,那人脸目常年冷冽,此时唇边却挂着一丝淡然的笑意,但恣睢戾气是掩藏不住的。
他甚至不屑将一丝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定定瞧着身前禁闭的宫室。
许久才将目光投向一旁恭敬行礼的人身上。
“今儿也巧了,怎么一个个都赶着犯糊涂”何瑶嗤笑一声,目光自二人身上掠过,“信王殿下久在军中,又兼日理万机....怕是早忘了这宫中礼仪。”
“何况...本宫记得,不久前陛下才着重提点整肃了宫人,提及:...无召不得入宫”
司玄是嘛
回廊中,司玄微侧目光,低沉掷地的声音在缓缓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了锋刃狠狠的划过每个人的心头,带着恐惧的窒息,又像一个巴掌轻拂过她的脸庞,不疼却臊红了肌肤。
天子都由信王扶持上位,跟一个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冷心冷情的人讲规矩,实在是愚蠢至极。
司玄本王代表满朝文武,探视君王,谁敢有异?
凶光乍现的鹰目中满是淬冰,锐利阴森的视线直直的锁定住了常服披身的人。
司玄倒是钟离大人,即便恩旨许以内廷行走之便,也自当官服傍身,钟离大人这一身,实在是让人——生疑。
................
殿内。
陆灼华早将外头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卓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阿翁出宫探视陆太傅,实际是安抚人心,陛下瞒着所有人私自外出,她已经恨不得以死谢罪了,如今只能沉下心按阿翁和陆姑娘的意思,尽力掩饰.....陛下说只要...只要十日,至多半个月....
“天哪,这都算怎么回事啊!我的好陛下,您这一走,可是把卓尔我的脑袋也提溜走了,您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
陆灼华好了!事已至此,若是论罪,我也是第一个,控鹤五人都暗里跟着,我也联系了鸣鹤山和州府地方的自己人,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陛下。
“可陆姑娘,现在怎么办?这才商议了一些对策,怎么偏巧就遇上了贵太妃和信王殿下——”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
陆灼华(握住卓尔冰凉的手)卓尔你听我说,陛下几日不朝,底下自然人心浮动,今日是他们,明日不知道是不是谁,怎么都要挺过这十日,信王和贵太妃代表后宫朝廷两股势力,只要打发了他们,其他人自然就好说了。
陆灼华所以一会儿....
卓尔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不少,后宫多年,她也知道其中利害,只要能帮陛下.....“好!我都听姑娘的”
.............
空气冷凝间,大殿一扇大门吱悠一声迎接了外头的冷气。
卓尔唰地僵硬地对上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请贵太妃,信王和...钟离大人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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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鸟雀轻啼,初秋的凉雨将停,半开轩窗殿外一片云雾迷蒙,络绎而出的宫人奉茶后一一退下,近身伺候的女使撩开层层鸾鸟薄纱,便见早已起身的女帝陛下,被搀扶着跪坐在素绸绣八仙花的屏风后,影影绰绰间月白的蝶纹深衣裙摆露出一角。
“听闻陛下不适,臣妾身为王室,又为陛下皇嫂,理应前来探问”
或许是为了附和她口中的“不适”,屏风后头“孟青阳”果真咳嗽了几声。
陆灼华多谢皇嫂惦念,不过是前些日子无状,起夜饮了些隔夜的茶水,又贪看了册早先叫钟离大人寻的一些书册。不想便着了凉,如今已经大好了。
何瑶的目光落在一旁案几上的书卷上,却是一些山川志要,风土经略....其中还细心地批注了一些见解,其中墨迹还未干。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说了几句,搁置了茶盏。
“看来当真是误解钟离大人了,既如此,陛下还是应该安心养病才是,本宫既看过也放心了,不打扰陛下与钟离大人....哦,还有信王殿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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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玄钟离大人分内之事既已了结,自便吧。
钟离恕心中一凛,眸光落在屏风后头之人身上。
他确实没有理由在待在此处,事情初起时,他简直恨不得一匹快马追出城,可现在还能如何,他只能替她掩饰,守着这动荡的一方天地,稳住动荡的各方,只盼灼华千万千万不要露馅。
陆灼华钟离大人!书卷之事有劳费心(师兄外头就交给你了)
钟离恕微臣分内之责(明白,安心)臣告退。
...............
司玄(紧捏了手)你们也都下去。
余下伺候的女使面面相觑,惊得跪倒在地,低垂了头颅。
他的声音和煦若春风般的轻柔却溺的人微微喘气,不知所措。
卓尔错愕地看了眼身侧之人,她很清楚不可能留陆灼华一个人面对,何况...“信王殿下这不合规矩!”
司玄是否合规矩,陛下应当比本王更清楚。
陆灼华神色微变,她不了解司玄,但凭着那几次打过的交道和识人之明,自然知道,这样一个杀伐果决,冷面冷心之人,此刻风轻云淡下掩藏的是怎样的情绪。
他在意有所指方才师兄之事。
陆灼华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转动,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企图中蛛丝马迹中寻求弥补的地方。
她不清楚青阳和司玄之间相处的模式,伪装再像也不是对方,或许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被轻易识破,那其他人呢?是否也这样细致?
司玄识破了她?他为什么进宫?是有人告诉了他什么?
她在惴惴不安中反复轮转。
而这一切随着大门的轰然闭合,统统都化作了——沉默无语。
陆灼华(敌不动,我不动)
............
太安静了。
陆灼华(简直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青阳是怎么应对这个茅坑里的石头的)
司玄陛下....
啪嗒,某人陡然开口斩断了她的思绪。
陆灼华咳咳咳...
陆灼华(完了——被口水呛到了)
衣袂簌簌间,高大的身躯朝屏风走来。
陆灼华站住!
一声断喝止住了司玄靠近的脚步。
陆灼华孤小病初愈,未免过了病起给信王,信王还是离远些好,何况——(男女授受不亲!)
司玄陛下既知分寸,就不该让有些人逾矩。
......我师兄行得正,坐得直,该有分寸的人是你!
陆灼华愤愤腹诽,冷哼一声。
司玄(薄艳的唇微抿了戾气)陛下——喜欢他?
衣料摩擦的声响凌乱,屏风后的小矮几被掀翻在地。
陆灼华你你你.....胡说什么
陆灼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弹跳而起,错愕地紧咬着似胭脂染就的唇,脸上一阵热辣。
再抬头时,紧张的冒着热汗的手腕便被死死扣在掌中。
高大的屏风轰然倒塌。
“陛下....”
“陛下!”
卓尔他们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被持刀的信王府护卫拦在门外。
司玄滚!
陆灼华的手被他捏的生疼,想要后退,手却还被他握着,不带一分力却也不容她抽出去。
陆灼华放手!放开!
司玄怕我?
他执拗地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神情非常淡漠,浓黑的眸中翻涌着什么,死死瞧着对面那人一丝一毫变幻的情绪。
可惜,他在孟青阳眼中见过太多情绪,对别人的,对他的。
没有什么分别。
除了一种。
恐惧。
她怕他。
他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多可笑。
守了十年,爱了十年的人,却对他有一种恐惧的疏离。
他勉强的弯起嘴角,笑的难看。
廊下清风还余着雨后的丝丝凉意,不过也不及他此时的阴沉,手一松将她放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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