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身子逐渐恢复,日子也逐渐恢复平静,不同的是,他好像突然有了一群热心又大方的邻居。
夏花开了又败,龚俊依旧是一身长衫,袖子上的血迹隐隐还在。
其实这件衣服,肩膀处已被磨得几乎透了,袖口处也早已起了毛边,可是龚俊舍不得扔。
***写的那些大字被龚俊一张又一张平铺在床板上,日日压在身下。
听说有个叫什么东洋军的来侵犯了,到处都在打仗死人,虽然现在龚俊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但心中终归隐隐有些不安。
张明瀚的后事办的简单,坟墓和张旭紧挨着,望他们黄泉路上能做个伴。
***带着张旭带过的队伍打了西北匪徒一个措手不及,死伤部分,收编部分,也算一战成名。
**帅连丧两子,一病不起,由夫人和老管家日日照料,却依旧没有很大起色。
就在枫叶彻底红了的那一天,龚俊躺在摇椅上睡着了,他梦见铺天盖地的白,一片茫茫,好像是一座雪山,但他置身其中丝毫不觉得冷。
有两个人逆光走来,说说笑笑,好似看不到他。
龚俊的目光随着二人转过身去,其中一人突然转身,笑道:“痴儿。”
这人俊俏的很,配这一身红衣,倒像是戏折子里所说的妖怪,妖魅得很,龚俊一惊,忙问到:“你说的是我吗?”
听得他这一声,另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也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龚俊一眼,此人眉清目秀,唇色薄淡,竟如谪仙一般。
“老温,这人榆木脑袋,你给他敲一敲。”
说罢,那红衣男子当真走过来,拿手中折扇朝他头上敲来。
秋风着实是有点凉,龚俊醒来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真在那雪山走了一遭。
“哥哥……哥哥!”一个扎了羊角小辫的小姑娘跑进来,手里攥了糖果,举着给龚俊看,“你看,一个伯伯给我的!”
龚俊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张府管家。
“好,你去玩吧,我同伯伯有话要讲。”龚俊打发走了小姑娘,起身迎接张管家。
“龚先生近日可还好?”
“很好,小哲……张少爷可还好?”
“很好,少爷一切都好,龚先生挂心了。”
“啊……好就好,好就好……”
张管家自怀里摸出一块玉,正是龚俊从小到大一直带在身边又送予***那块。
龚俊只觉得自己的心很快很快沉下去,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沉下去。
“龚先生别误会,这是我偷来的。”
“偷来的?”
“是,老张今日来,是有要事求助龚先生。”
“怎么?是小哲出什么事了?”
“不,不曾,龚先生,您别急,听我说……”
原是东洋军进犯,***有意出兵,只是东洋军兵强马壮,武器先进,力量悬殊,胜负难料。
张家只剩***一人了,他不能有事,这是张家所有人一致认同的,可如今**帅昏迷不醒,整个元帅府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张管家知道,他家的小少爷,心里有这个人,故而想找龚俊来说服***。
“龚先生,我先向您说声抱歉。二少爷几次三番欲取你性命,离不开我的帮忙。”
“二少爷?取我性命?这又是为何?”
龚俊只觉得越听越糊涂,怎的与二少爷又有什么关系?
“虽说我家二少爷平日里不见人,但张府大多是他的心腹,我是其中之一。大帅最讨厌的便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故而二少爷欲除去您,免得小少爷失去接兵权的机会。”
龚俊好像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转变如此快,为什么自己突然多了这样的邻居,为什么那邻居张口便喊自己作“龚先生”,甚至那梦中人说自己长了榆木脑袋……
***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龚俊眼圈红得很快,泪落得很急,一滴一滴融进长衫里。
“龚先生应当是想到了。”
“是……想到了……早就该想到的……”
早就该想到的,怎么偏偏就没有早些想到,还曾说了那些话来伤他。
龚俊脱了长衫,递给张管家。
“你将那玉给我,将这衣服给小哲,说我要见他。”
“龚先生,多谢您了……老张我,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只愿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对张家的这份恩情。”
龚俊摆了摆手道:“张管家言重了,我只是舍不得小哲受苦,至于张家,我不曾考虑。”
张管家哑然,这龚先生——倒也直爽。
***这几日正苦苦思索着要不要去偷偷看一眼龚俊,思念无声,情浓无词,这一走,便不知能否再相见。
当他听到龚俊要见他的时候,尽力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好”。
大管家将衣服放在桌上,转身走了,他在心里想着——这一家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别扭的很,张旭别扭,二少爷别扭,连小少爷都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