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迟早会后悔的
——楚南公
不似上一次生产那般的焦急担心,这次萦绕在木屋上空的只有如死灰一般的寂静和沉默。就连被疼痛侵袭的镜兮,也只默默地流泪,皱紧了眉,却死咬着牙不发一声。
现在于她来讲,就是死了,也无所谓。
只是这个孩子可怜,它本不该来的,如今就算是走了,也不明不白。
因为被拖住而来不及阻止镜兮听到那一切的紫女此刻只有愤怒和不解,面对之前有意绊住她不让她离开的老人,紫女挑起唇角,难得冷声:“南公先生,我想,今日之事您是不是该给一个解释。镜兮会不会有事另说,就是到时候盖先生质问我为什么没有照顾好镜兮时,我也有个交代不是?”
流转的紫眸中风情无限却冰冷难言,韩非伸手戳戳韩胤的脸,悄声道:“看到了没?你娘亲之前在紫兰轩时就是这般模样,嗯……没那么冷就好了。”
“那估计也只是对你。”韩胤嘀咕了一句,然后同样戳戳韩非的……胳膊:“你再不去救火,娘亲定会有几天不理你了。”
“哦对。”儿子的提醒,让韩非总算脱离了旁观者的队列,上前将他家夫人环在怀中:“阿紫,冷静一下。你何时见过南公前辈对我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嗯?南公前辈必然有其缘由,乖,听前辈怎么说,好吗?”
褪去了嬉皮笑脸不正经的韩非认真起来,便是卫庄也要严肃以待。更何况韩非沉稳镇静的声音中的安抚也让她冷静了些许,靠在他怀中垂下眸,平复了心情后对南公轻施一礼:“方才紫女冒犯了前辈,请前辈谅解。”
“没事没事……”楚南公摆了摆手:“老头子知道你担心镜兮丫头,我又怎么不担心。只是这事啊,瞒不住的,必须让她知道……不然啊,这结,就越系越紧,成了个死结,就彻底没办法了……老头子也只能帮帮那小子,否则以后有那小子哭的。”
这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似懂非懂,而唯有已经快到地方的听到此话的少司命明白。想了想那个男人,不由得暗叹南公果然看的透彻。
“您说的那小子是……颜路先生?可是他和镜兮之间,能有什么结?”说话的是靠在门边等着的赤练。
“这结,早就有了”南公摇摇头,看到了门外只有少司命和一脸憔悴枯槁的荀况,也是明白了那小子的选择,长叹一声:“瞒不住的,总有一天……”
他会后悔的。
众人此时也看到了面无表情却是满眼哀悯不忍的少司命,心里一沉,问道:“伏念先生和颜路先生呢?”
闻言,他们只得到了荀况令人心酸的长叹,和少司命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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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小圣贤庄
火光烈烈冲天,在远处都能感受得到炽热的温度。还有那被秦兵包围的密不透风的小圣贤庄中,儒家弟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入耳,任凭是被誉为死亡使者的少司命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深吸一口气。
少司命手中已凝聚起绿色的荧光,飞身直入庄内,片片绿叶萦绕身周,有些秦兵认出了这是大秦阴阳家的长老,却不想被其一叶封喉,带着不解和怨恨死去。
少司命对他们根本毫无感觉,除了自己的爱人孩子,和那些朋友,别人生死与她无关。包括看到这样的惨状,她也只有对大秦所作所为的心寒和震惊罢了。
她的轻功也只是仅次于她家白凤和墨家盗跖罢了。再加上登高望远,很快便找到了正保护荀夫子和残余的儒家弟子边战边退,已经快力竭伏念和颜路。
纵使藏书阁的经典再珍贵,如今,也比不上弟子的命珍贵。
“少司命姑娘。”颜路在这样紧张的情势下,也自有其一番风华,淡定沉稳,似乎毫不惊讶她的到来。
也对,他怎么会惊讶呢。
伏念一向稳重肃谨的面容上难免多了些憔悴疲累,不只是战斗带来的,更多的是为儒家如今的命运。
少司命看了眼他们,和他们身后的人,道:“我是来帮你们的。”
“镜兮让姑娘来的?”伏念自然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能让她来帮他们,怕是镜兮放心不下吧。
少司命的目光在颜路身上顿了一下,摇摇头。
怎么可能,镜兮若是知道了他们的现状,怕是比他们都还危险。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少司命眸光淡漠,也看到了庄内随处可见的惨死的弟子,对儒家如今能做主的三人道:“盖先生让我转达一句话,三位都是重义重名之人,但如今儒家经典已付之一炬,所以请为了儒家日后的传承活下去。”
身后已经传来众多兵甲碰撞的声音,听脚步声便知来者众多,便是四人都是当世高手,但如果还要保护其他弟子的话,怕是有心无力,甚至都难以自保。
“好,”伏念点头,太阿剑紧握在手,对颜路道:“无繇,带他们走,师叔年迈不能太劳心,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师兄,小圣贤庄是我的家,我同样不忍心看它消亡,可只有你在,儒家才不至于断了这百年的传承。”颜路看着伏念:“师兄,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而当初我答应你的,也只是保它一线生机,没说会将它传承下去。这样,师兄你还放心一个人走吗?”
“你!”伏念震惊,怕是颜路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般场面,所以当初留了那一句,只为今天逼他一起走。心中气结却无可奈何,终是在众人的注视下点了头:“好,我和你们一起走。”
秦兵从四面八方集结过来,人数越发的多。众人厮杀出一条血路,却还是避免不了儒家弟子的伤亡。待快到后山门的时候,身后的儒家弟子中突然有轻声惊呼,少司命回头,只见伏念将颜路劈晕,对她道:“少司命姑娘,颜路和师叔就麻烦你了。”然后面向儒家弟子,“其余弟子,待到安全的地方就自行离去吧,到山中村庄躲藏几日就回家,小心着些,陛下也只是想要我们的命罢了,不会对你们追捕的。”
末了,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司命:“姑娘日后若是能见到子房,告诉他一句,我不怪他,儒家也不怪他。”
“只是,以后的儒家,还有钧乐,就交给他了。”
“至于无繇,有镜兮在,也会好的。”
将颜路交到弟子手中,突然抬手,将一颗棋子抓在手中,便对身后的荀子摇头笑笑:“师叔这招,谨休在小时被师叔罚的时候就记住了。师叔,我早就说过了,儒家是我的责任,这是我应当承担的责任,这份责任,我不敢偷懒,也不能让任何人替我分担。”
“如今,小圣贤庄危在旦夕,我身为儒家掌门人,自当与儒家,共存亡。”
说完,连襟跪地,三拜:“谨休感念师叔多年抚育和教诲,日后谨休不能在师叔身边,还望师叔珍重。”
“唉……”荀子看见了站起身后伏念眼中已经存了的坚定死志,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去吧……去吧……”
“师叔,保重。”
伏念留下一句,转身直迎赶过来的秦兵,太阿的光芒刺痛了双眼,也融在了那片如血的夕光中。
少司命皱眉,看着越来越多的秦兵,飞身而起,双手迅速结了一个复杂的咒印,巨大的墨绿藤蔓瞬间出现,连接了两旁大树,结出了一张巨大坚固的网阻拦了秦兵的脚步。
过度的消耗让她有些虚弱,却还是撑住装作若无其事:“走!”
伏念和那张网到底是为他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少司命带着荀夫子和一众弟子以及昏过去的颜路迅速撤退到了后山隐蔽的地方,示意他们将颜路放下,然后对有些茫然和胆寒的弟子们道:“我只能做到这样了,你们可以在这里或者附近的村庄躲几日,等风声过去了,你们就出来吧。以后,也别说自己是儒家弟子,心里知道就好。活下去,以后的儒家,或许就要靠你们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最终或许是最后一次用儒家礼仪,对少司命和荀子一拜:“多谢姑娘,师公,保重。”
目送弟子们仓皇远去的背影,少司命才看向荀子:“荀夫子,请随我来。”
“那无繇怎么……”荀子刚想问怎么将颜路带走,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扶住他的,正是颜路。
“师叔,对不起。”然后少司命惊讶地看他将荀子放在树下,转身对着小圣贤庄方向跪下,叩首三拜。
师兄,本想带你走,可既然你执意如此,无繇并不强求,并会如你所愿。
“少司命,”颜路白衫被血迹浸染,冰冷的气质全然浮现于周身。暗金重瞳看过来的视线让少司命有些本能的畏惧:“你带师叔去南公那里。”
“那您……”
颜路知道她要说什么,转身看着那已经燃烧了许久却没有丝毫要减弱的火光,勾了勾唇:“现在离我想要的结局已经不远了,只不过,我想亲眼看到这一切的落幕。”
少司命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曾想被颜路发觉了她此时的纠结:“什么事。”
“九殇大人怎么办?”
九殇大人……他亲口许下的封号,给了他最在乎的姑娘。
背对着少司命的颜路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该怎么办呢?
如今这个时代的结局,就算不是由他亲手写下,却也有他在暗中的推动。
可他们的结局呢?
他曾日夜为这个问题而不能入睡,也时常被噩梦惊醒,只有抱着她他才能睡去。
因为他骗了她,瞒了她,如今怕还要暂时丢了她。以后……他甚至害怕他们之间没有以后。
“她聪明,看不到我,她会猜到一些的。”半晌,少司命才等到颜路开口:“先替我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