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是幸福的,或许,是我多虑了
希望,我是多虑了
——少司命
大半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
墨家隐藏据点被发现,与阴阳家湘君湘夫人鏖战后的墨家在张良的周旋下选择与逆流沙联手合作。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逆流沙的主人是卫师兄,墨家现在的主心骨是哥哥,只要有这两个人在,不是有着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两方联手,也不是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毕竟还有着共同的敌人。
天明墨绝,少羽石兰却是误打误撞驾着白虎跑到蜃楼上去了。
镜兮慢慢地在水湄边上的长廊上走过,哪怕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也依旧身形纤细,宽松的淡青色长裙随风而舞。缓缓地在软垫上坐下,及地的墨发随意地编成长辫垂在身前,留了几缕碎发在鬓边。双手抬起在箜篌上划过,低缓幽远的琴音在她随性的弹拨自成曲调。
天明去了蜃楼定会寻阴阳家的那位姬如公主,看少羽之前在小圣贤庄时对石兰的不同,此去蜃楼却也可能是他们之间促进感情的一个契机;墨绝估计去那是为了找少司命给他白凤叔叔牵线?
那个地方,会成为他们的转折点。
可那个瑰丽庞大的海上城市,她从未踏足过。
碧眸微垂,云中君或是月神或多或少都曾有意让自己去蜃楼。但不知道为何, 她总有种预感
——那里,会是她的终点。
“夫君,好听吗?”听到脚步声,镜兮放下手,抬眸看向走过来的白衣男子,清浅一笑。
“兮儿随心而奏,也比为夫好太多。”颜路笑答,将她轻轻拉起来,握住她微凉的手时眉峰微蹙。闻言镜兮笑的无奈,他擅抚琴,她善箜篌,这也是能放在一起比的吗?
只不过小圣贤庄的弟子们也能经常看到,颜路牵着镜兮在庄内悠然而行,或是在清湖旁在背后拥住她临一幅山水,亦或一人抚琴,一人相和。端的是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怎么不多穿点?”颜路将她环在怀里低声问道。
镜兮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再穿多些就成球了。”再者说,炎炎盛夏她就算有身孕也没那么娇气啊。
“二嫂你还是听二师兄的话吧。”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镜兮看着蹦过来的钧乐轻笑道:“你什么时候能稳重些,怎么说也是儒家四师公呢。你这性子子房竟也还惯着你。”
“我怎么样和张良有什么关系啊?”钧乐脸红了红,眼神乱飘。镜兮姐自从有了身孕后身上的清冷少了许多,平和了许多,也越来越爱取笑她了。
腰上传来地酸痛渐渐明显,镜兮这才将重心稍稍后移靠在颜路怀里,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钧乐的身后,碧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真的没关系?”
钧乐咳了两声,直了直身子道:“本来就没关系啊!他是他我是我……”正说着,身后却传来一道清雅微扬的声音:“钧乐,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镜兮姐你……”钧乐现在要还是不知道镜兮是故意的,就枉费她儒家鬼才之名了。低了头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的她在张良宠溺的目光中支吾了半天,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良没回答她,反而是对着镜兮双手相叠,俯首一礼:“良想请求二嫂一件事。”
“哦?”张良此时不在墨家那边权衡局势,有什么可求她的?
湖蓝色的眼中带着些几乎从未出现过的挫败,张良道:“良自师兄与二嫂成亲一日见到了故友,可他未说什么便直接离去了。无论我如何想办法,他都不愿再与我相见。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带你去见他?”张良真正称得上故友的不过是韩非和紫女,镜兮看着风流倜傥的青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有些微凉。
其实钧乐也不太明白明明自家师兄可以和自己聊的欢快,谈及张良时深灰色的眸中也是有怀念和惦记的,却偏生不愿再见张良,也不许她将他的事告诉老师。
这个看起来洒脱不羁玩世不恭的师兄,其实她从来都没看透过。
听张良如此请求,钧乐也不禁目带祈求地注视着镜兮。
颜路却是什么都没说,只眸光温柔地将爱人耳畔的碎发挽了上去。似乎什么都与他无关,他只看得到她。
习惯性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镜兮的眸光柔和了少许“左右此时都无事,直接去吧。只不过……”看着张良那有些欣喜的俊颜,镜兮淡淡道:“我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见你。”
“多谢二嫂。”
四个都是有轻功的人,但因为镜兮的关系,颜路定不会容许她乱来。遂向伏念说他们去拜访楚南公后,在伏念好一番嘱咐不要让镜兮受了惊吓等诸如此类放不下心的话中,坐车来到韩非他们隐居的山下。
正值盛夏,山中风景正是秀美堪赏的样子。清流潺潺,翠林环绕,令人称奇的是越往前走,酷暑带来的热气就会在风中吹来的丝丝冰凉中消散。
镜兮带着他们直接走向了韩非他们居住的竹屋。张良之所以来找镜兮而不是让钧乐带他来,就是因为这地方处处皆是阵法,钧乐来的时候也需要韩非或是韩胤带领。
届时被他们看见,自己怕是又难见到韩兄,而直接来到他家门外,便也容不得他推辞了。
张良注视着那个正在竹篱前,毫不顾忌形象挽袖忙着弄冰块的男人,心下思量。
韩非直起腰刚要唤紫女帮他拿壶酒时,就看到站在竹篱外的四人。待看到那个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旧时好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笑了笑:“在黎音老是在我面前有意无意提起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总会想办法来。”
因为竹篱周围都有白亦非“倾情”制造的冰块存在,院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凉。可以说此时的镜兮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都怕磕着碰着的宝,众人怕她受了寒,便将席宴设在庐内。
韩非先是打量了一下镜兮感慨道:“这么大了,倒是当初阿紫有了云瀚时不大一样。”说罢不赞同地看了眼张良:“再如何你也不应麻烦她带你来,这上下山的来回多不容易。”
“是,”张良歉意地对安静温婉的镜兮道:“良在此向二嫂赔罪了,是良考虑不周。”镜兮摇了摇头,倚靠在颜路怀里:“也亏得是他见你,不然我才真是白走这一遭。”
“累了?”颜路看着镜兮有些困顿地在怀中点头,便让她依偎在自己臂弯中靠的舒服些,低声哄道:“累了就睡一会儿。”
有了身孕后的镜兮别的倒是没变,人也和柔了许多。只是愈发地嗜睡,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六七个时辰都是在梦中度过的,剩下的几个时辰是待在他怀里。
“怎么对见我一面这么执着?”待镜兮睡去后,韩非才略微压低了声音,淡淡问道。
“韩兄。”张良恳切地看着韩非:“你明明无事,为何不愿再出来与帝国抗争,莫非你放弃了不成?”
“放弃?”韩非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接过紫女手中的壶为自己倒了些酒,勾唇笑的沉缓:“我不是放弃。而且看开了。”
张良不解甚至有些不敢置信:“秦灭韩国,让我们的故国不复存在,多少百姓深陷于水深火热中,韩兄你竟然说……看开?”
“子房,你一直深陷在过去的仇恨中,可曾向前看过?”韩非直视着那双带了些愤慨的双眼道:“你看到的以后,除了亡秦,天下,还有什么?”
无言以对的张良沉默了下来,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时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因为他规划的以后,的确如韩非所说。
看了他一眼,韩非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你完成了你终其一生都想要做的事后,还要做什么吗?”
摇了摇头,张良有了些迷茫。自韩灭后他的心里只有国仇家恨,为此他付出了远超别人的努力,他的心中只有让暴君灭亡,让这个帝国灭亡。虽然遥不可及,但就像韩非问的,若是有一天这些都实现了,可那之后呢?
而张良此时也没发现,坐在身旁的钧乐一瞬间似悲似喜的眸光。
酒樽在手中打了个转,握住了紫女的手:“子房,你说我忘了亡国之仇,你只看到我现在活着,可你却不知阿紫为了救我九死一生,险些用自己的命把我在阎王那拽回来,”韩非看着身旁女子的目光温柔:“我曾经为国为家已经放弃过她一次了,就算这个江山最后都是自己的,可完成了所有的事以后呢?没了她的时候,就像没了着落一样。”
目光掠过神色难辨的师妹再停在故友身上,韩非认真道:“子房,告诉我说这些你还不能理解,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说完了这一句他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转瞬间就是当初紫兰轩里那个风流不羁意气风发的公子:“总归我现在就是个世外之人,偶尔入世也是去买酒的一个闲散之人,来找我喝酒谈天说地都可以,至于其他,便与我无关了。”
“你啊,还是少喝些酒吧。今日一壶已经够了,喝茶吧。”紫女浅笑着却不容拒绝地将韩非面前的酒壶拿走,韩非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她:“夫人,壶里还有一些酒呢……还能倒一杯呢……”
紫女嗔了他一眼,却掩不下唇畔的温柔“想得美。”
正待此时,镜兮却睁开眼,碧眸澄透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茫,颜路也顺势看向窗外。
一根白羽缓缓落下,容貌俊秀精致的白衣男子脚尖轻点,悄无声息地落在众人面前。钻蓝色的眸子看过屋内众人,冷清邪魅一笑:“人挺全啊。”调侃了这么一句后又分别扔给镜兮和张良一封信卷。“卫庄大人要我带给你们的。”
没有去看张良在看过信息后一瞬间蹙紧的眉,镜兮目光扫过那短短的简讯,指尖燃起火焰将其烧毁后对白凤点了点头:“替我谢谢卫师兄。”
白凤不答,却见绿叶闪着莹莹的光飘落在众人眼前。下一刻,一袭紫纹素衣的空灵的女子姿态翩然的站在白凤身边,一双魔魅的紫眸不复往日空洞和迷惘,灿若繁星。
看样子是恢复了啊,镜兮看着并肩而立再是相配不过的二人,眉目温和道:“现在这样多好啊,学学星魂和千念,没必要顾及那么多。”
这大约也算是前辈的教导了么?少司命觉着自己的封印能解除也是机缘巧合,好在寻回了自己,还能够站在他身边。
歪了歪头,清澈见底的目光在掠过镜兮身边的白衣男子时蓦然顿住,寂静的沉默过后,紫眸一瞬的猛烈震颤突然直直转向了镜兮。
镜兮看着少司命那不过一刻的神色变换,有些困惑。便见那双漂亮的眸子看着自己,平静中带着了然和一些说不清的复杂。
“夫君,”待白凤少司命双双离开后,镜兮才微微蹙眉:“少司命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有什么不对的吗?”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没问题啊?
颜路抬手用指腹将她结的眉头揉散,笑的平静温雅:“想不出来便不要再想了,总有一日会知道的。”然后又问道:“他们送来的消息是什么?”
闻言,镜兮的脸色少有地严肃:“公子扶苏在海月小筑遭遇刺杀。还有……”
“明日他将会来拜访小圣贤庄。”
无忧无恙
——卫庄独白
我记得没错的话,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十四五和师哥到韩国的时候。
那时候的你还没有像现在这般,温和安静的不像个小姑娘。而引起我注意的,是你手中的剑。
剑气凛冽,尊贵无双。是我拜师时曾在师傅的房间里看见过的。
鬼谷一脉相传的纯钧出现在手里,你给出的答案,我虽有所猜测,但还是在意料之外。
因为鬼谷只收一纵一横两名弟子的缘故,我从未想过,鬼谷还有第三位传人的存在——不属于纵横的存在。
有多少人想要拜入鬼谷却不得其门而入,但你却说你其实很后悔,因为什么都不懂就答应了师傅不介入纵横对决的条件。不然就算什么都不会,起码你还可以替你的哥哥去死。
当时的我没想到你会如此说。虽然在我看来你这样傻的离谱,定是师傅没有好好教过你——剑最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
就像我那个永远心怀苍生的师哥一样。
我不知道你和师哥以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会让你说出这样的话,但你对我问题的回答却让我知道了师傅为什么会破例收你入鬼谷。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看不透的事,你却了然在心。
非为鬼谷子的鬼谷弟子是没资格收徒的,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但是将横剑术传授给你,也不算浪费。
后来我把你放在唐七那里锻炼你的心性,看着你明明是第一次杀人,眼中却什么感情都没有的时候。我觉得一贯不着调的韩非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无论人前人后都是以无懈可击的样子出现的女子,才更让人心疼。
他说的是紫女,我认为,你也一样。
除开师哥的原因,你的确是一个十分合格的鬼谷弟子。
所以在白凤说阴阳家又有一位祭司归位,而苍狼传来的你并没有在师哥身边的消息时,我就明白了你的想法。
不是没有疑惑过你怎么会没能也逃出帝国,直到机关城我才知晓,你所承受的大概师兄也想不到。
你虽然冷情,对手上握着的人命没有什么感觉。可你却并不嗜杀,那日你面对燕丹时控制不住的冰冷杀气连我都未曾有过。
阴阳家带给你的应该不止这些,你谈到那个人时的神色语气让我惊讶。不是你往日里伪装出来的样子,柔和的真实。
你说我会见到他的,可在我见到你选择的那个人时后才知道
——你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样。
儒家的二当家颜路远不如儒家掌门和子房有名,可能让师哥说一句看不透的人,这世间能有几人。
我不知道你选择了他的原因,也不知道你是看透不说,还是根本不在乎。但你要知道,他带上的面具比你多,比你牢。
比你的,更真实。
颜路和我与师哥交手时显然未用尽全力,却在战至正酣时果断收手认输,言语之间尽是真诚,毫无半分虚假。
他早知我和子房是旧时却依旧像第一次知道我的存在一般,谦礼以待。
他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以诸事都与之无关的淡然姿态示人,这样的人,比伏念和子房都要可怕的多。
或许你不明白,我说了这么多颜路不适合的话,为什么还是同意了你嫁给他。
没有师哥那么多的理由,毕竟我对颜路并不了解。
我会同意,不过是那日他在认输过后说的话。
他说看天色你快回来了,他就先告辞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是你该知道,当一个男人会愿意将你的动向作为他行事的理由时,那么无论他隐藏的有多深,也有让我同意的理由。
我不知道他的隐藏和伪装会不会伤到你,但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不会后悔和师哥一样同意了你的选择。毕竟你的幸福和温暖也真实存在过。
我们只会将你受的伤害都讨回来。
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若是师傅在这里,想必会比我和师哥看的清楚的多。
明天便是你的婚礼,执子之手,白头偕老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只愿你,无忧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