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镜兮明兮,映人心辞”
可你可知,当年我的师傅鬼谷子与我说的却是
……镜映百恶兮,离人辞
——盖镜兮
当颜路端着药推开屋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泼墨的长发逶迤散落在榻上,遮盖了那抹清瘦的红影。
顿了一下,颜路才放轻了脚步走近。看着镜兮并不安稳但很安静的睡颜,没有了醒时的面具,此时陷入睡梦中的温和,真实的仿佛能柔化了岁月。
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地执起她放在脸侧的手,轻柔的打开纤细的手指,看到那白皙的手心中深可见血的月牙状痕迹,终是轻叹一声。颜路拿出带来的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又用素色锦帕包扎起来。
镜兮的手并非大家闺秀一般的柔嫩,虽然纤细白皙,但手心中却有常年习剑磨出来的老茧,袖口上挽露出的瘦削腕骨上还有些老旧的伤痕,看得人有些心酸……
或许是太累,或许是这里太安稳,或许是心中逐渐放下的警惕。这一次镜兮睡了很久,梦里梦到了很多,梦的她再醒来时只觉的安宁的不真实。
连那幽幽琴音似乎都如幻梦一曲。
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东西,镜兮抬手轻抚,触感极好的外衫,带着淡淡的竹墨清香,还有隐约的药香。
用已经被包扎好的手将绾发的几根琉璃发簪摘下随手扔到一旁。镜兮看不见,也不想知道之前阴阳家为她绾的发髻多么的高贵优雅又有什么象征,她只觉得累。
睡的时间太长,镜兮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只是随着琴音一步步的走出竹屋。
高山流水,昆山碎玉,颜路一曲抚罢,看到的就是靠在门旁清冷淡漠的她。夜风轻柔拂过,将她身前的几缕发丝吹起,落在了搭在她手腕处的白衣上。屋檐下的琉璃铃随风轻晃出温柔空灵的曲调,像他的声音,像她的声音。
没等颜路起身,镜兮就已经走到他的琴案对面坐下。
颜路看着对面无波无澜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也是知琴的“九殇大人,可会琴?”
镜兮伸手抚上琴弦,这是一把好琴,轻勾了几个断续的音。颜路看到蒙着阴翳的眸子也随之轻颤:“琴……离开了鬼谷太久,大抵也只是记得一些而已。”
鬼谷?
“很惊讶么?大抵世人都不知晓,这鬼谷还有一位相当于第三位传人的存在吧……”
离开了琴弦的手轻抬放在他面前,颜路似有所感地将手掌置于她的指尖下。皓腕轻动,冰凉的触感在掌心描绘,而颜路深邃温和若桃花潭水的眸也为之微沉。
“镜兮明兮,映人心辞。”颜路裹住那冰冷到刺骨的指尖,轻声赞叹:“好名,好字。”
镜兮自然听得出他的话出自真意,可他的话和他对她身份的平静淡定还是让她有些微愣:“是这样……?”
“呵……”颜路将瑶琴拿下,仿佛撤下了他们之间横亘的鸿沟,越过琴案轻触了一下她冰凉的发丝,又将一个药碗置于她手边,温声道:“这是我方才熬的,将药喝了就去休息吧。”
灵敏的感觉让镜兮能清楚地闻到那苦涩的味道。长眉紧紧蹙起,白日里温宁静美全都化为了难言的纠结。
在阴阳家的十几天里,每次走出秘境,一身血腥还未洗去,云中君那个明摆只是个练丹药的老头儿就会用一碗据!说!是!恢复的药汁折磨她的味觉和嗅觉。以至于那时候她经常在琢磨着,是不是阴阳家还盘算着,直接将她的五感全部毁掉再恢复才算是公平的交易。
君不见她忘川殿外多少彼岸花都被那倒掉的药给弄蔫了……
颜路有些好笑地看着镜兮表情里带着小小的抗拒,连那缥缈的声音都有了些微的请求:“嗯……能不能,不喝?”
“不能。”颜路语带温柔笑意地拒绝。走到她身边俯身将药碗端起,轻声哄道:“你中的毒不难解,但需好好调养。乖,把这药喝了。”
纠结的皱了皱眉,若是她一人定是要将这闻着就发苦倒了的……唔,也说不准,毕竟是他亲手熬的。
许久之后,镜兮感知到他一直举着碗站在她身侧,心下暗叹一声,真是栽了。便就着颜路的手就将那一整碗浓黑色的药喝下。
之后唇上却有一瞬的温润触感,苦的几近麻木的口中尝到一丝酸甜的味道。
颜路收回手,道:“好在方才在师叔的童子子望那里看了这个讨了些来。不然以后怕是还要琢磨着怎么让你喝药。”
将她一直搭在臂弯处的白衫披在她身上,抬手将她扶起:“回去休息吧。”
随着那温柔但不容抗拒的力道站起,镜兮微微偏头,碧色的朦胧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启了启唇,没有用内力发音,只是无声的轻喃:“真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会看到的。”读懂了她的意思,颜路还是忍不住地抚了抚她的长发,替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衫:
“走吧。”
两人的背影渐渐隐没,身后天边曙光微现,黑暗过后,终归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