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零星的飘着细雪,院中的泥土还散发着清寒的气息,树下纵横经纶的石盘,已经为这些年的风霜雪雨磨淡了痕迹。
杨排风在庭院中站了许久,目光逡巡过整个院落,停在廊下一排红缨枪上。
那年她几岁?
似乎是五岁,她偷偷躲在此处看着六爷教宗保少爷杨家枪,被发现后,六爷不曾责怪她,反而答应教她武功,从此她再也不怕受人欺负。
指尖轻轻抚过枪杆,殷红缨穗随风舞动,烈烈似焚,她取过其中一杆,迎着风雪挥舞起红缨枪。
寒星点点,银光皪皪,去如箭,来如线,枪似游龙,变幻无穷,身随其足,缠绕圆转,回转的力量快速向前刺击,红缨枪脱手而出,直直刺入不远处的一棵梨树树干。
耳畔嗡响,杨排风望着不停颤动的枪尾,怔怔的出神。
那年又是几岁?
仿佛是十五岁,她和宗保少爷第一次在树下埋酒,约定好了等他从边关回来,再把酒挖出,一醉方休,此后他们每年都如此。
她缓步走到树下,将曾经埋在土中的玉树梨花一坛一坛的挖出来。
枪还在,酒还在,可再也不会有那个教导她枪法,让她学会保护自己的人,也没有那个与她梨下埋酒,共谋一醉的人了。
她捧着冰冷的酒坛,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脚步声靠近,杨排风满脸泪痕的抬起头看去,一身孝服的孟定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定国,为什么会这样?”
杨排风放下酒坛,站起身道:“不是都已经收回开州吗,杨家军在呼延镇被围,开州离的这样近,那里的兵强马壮,军备充足,为什么没有支援?你们被困几日?难道直至粮草用尽,都没有一人成功突围而出,前往开州请求支援?”
“军中混入了奸细,粮草并非用尽,而是被烧光了,”孟定国脸色一黯,痛苦难当,“西夏大军围城,我们派出去求援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城中怎么会混入奸细?”
“那是一群老妇,当时监军张由看她们孤苦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就劝元帅让她们进了城,岂知她们竟然是奸细。”
孟定国一拳打在身边的树干之上,震落枝上积雪。
“张由他不是留守开州吗?”
“收复开州后,元帅打算乘胜追击,一举收回呼延镇,但大战过后,物资军备匮乏,所以要求张由送粮草,结果他慢慢吞吞的,可战事等不了,等我们夺回了呼延镇,张由才送到物资,随后就回开州了。”
“呼延镇在前线,远比开州混乱,他既然可怜那些妇人,为何没有带到开州?”
“这……”孟定国语塞,“我怎么会知道。”
有寒意爬满杨排风的脊背,两军交战,张由送军备来迟,呼延镇的奸细是张由劝说放进来的,张由镇守开州却未曾支援呼延镇。
杨排风忽然转身跑入纷乱的雪花中,往灵堂飞奔而去。
张由,是王钦若的人!
她停足在灵堂前,隐隐听到一声声啜泣:“……护身符还是没能护住你,宗保,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杨排风顿了顿,宗保少爷的尸身,到现在也不曾找到。
为守国土,血染山河,却连尸骨都寻不到。
她恍惚记起当初在何家村,与苑萝少夫人的一番谈话,又免不了想到当年皓南提到的天谴。
“……真的只能屈服于宿命,俯首称臣吗……”
澶州城时天谴,皓南也曾遭遇过,难道宗保少爷的死,真是因为改命而引致的天谴?
脑中有许许多多的线搅成一团,纷乱无比,她朝前踏了一步,却感肩上一重,回过头,只见佘太君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年过百岁高龄的老人,饱经风霜的脸庞之上,刻满了岁月沧桑,一双深邃明亮的眼深深的陷了下去。
看着佘太君无言的转身离开,杨排风站在台阶之上,心中无比沉重,太君历经兵燹之厄,亲手送走丈夫、儿子、孙子,若杨家的人再有什么事,太君如何承受的起?
她望向灰暗阴沉的天际,雪似有加大的趋势。
如果张由是故意拒不出兵,绝对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他马上就要回京了,那么边关他就无法完全顾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