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皓南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空杯之上,李元旻虽然淡泊名利,却并非全然没有皇子的当担,西夏新帝即位,推行新法,朝臣不服,李元旻甘心辅佐;半年前西夏内乱,李元旻亦有份参与平乱,在西夏民间颇有声望,而后却为李元昊所不容,辞去一切职务,周游天下。
而今西夏在李元昊手中,李元昊心狠手辣,借口诛杀了几个兄弟,卧病这半年,铁血手段可不见消停,李元旻自然也不会是如传闻中那般心甘情愿的主动做个闲散王爷。
“皓南兄还真是一点不自谦。”
“不过事实而已。”
“事实啊,”李元旻自嘲一笑:“事实就是我怕死,不想落得和我其他几个兄弟一样的下场,只能在他动手之前,自己先跑了。”
耶律皓南摇首:“初九:潜龙,勿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李元旻讶异地看着耶律皓南,他听不太懂。
“君有道,其言足以兴;君无道,其默足以容,君子待时而动,既明且哲,以保自身,不可轻举妄动,龙潜于渊,静待其时。”
这回李元旻听懂了:“我可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耶律皓南笑了起来,似云遮雾挡,烟笼纱掩,显得高深莫测,甚至有些诡异。
李元旻看着这个笑容,有些发愣,虽然他和耶律皓南的确交浅,但却有言深之处,然而仔细想来,其实自己根本完全看不懂耶律皓南。
“元旻兄可知天府星?”
李元旻自然不知。
“天府星,南斗诸星之首,在命盘上与紫微星一南一北,遥遥相对。”耶律皓南眸光幽深,坦言道:“元旻兄的命星,便是天府星。”
李元旻素好汉人文化,对于星象一类虽然不懂,却也知道紫微星在汉人眼中乃是帝星,天府星能与之南北相对,自然非同小可。
事实上,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有帝王之命了。
李元旻慌乱的握紧茶杯,凑近嘴边,却发现已经没有茶了,他扯出个笑痕,道:“恕元旻愚钝,无法上窥天意,向来只知待形势渐成,再就势而安。”
“形势变幻莫测,即使随方就圆,也需应时而变,更何况君子不可不弘其毅,当全力以赴,奋进不已。”
“你这样说,让我有点惶恐。”
“就算是测算出的未来,始终还是需要人朝着目标去做才能成真,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并没有人可以强迫与你。”
李元旻万分不解,他似乎越来越不懂耶律皓南到底想如何了。
外面天色已黑,楼下的大街上隐隐有欢腾的嬉笑声与烟花爆竹声传来。
耶律皓南的目光从漆黑的天幕收回,意味深长的问道:“年夜之时的奇异天象,元旻兄可曾见到?”
李元旻抬眼对上耶律皓南的眼眸,顿了顿才回道:“自是见到了。”
“此等天象名为荧惑守心,”耶律皓南双目凝着幽凉的光泽,凛然道:“代表纷争又起,兵灾将至。”
“纷争、兵灾,那日天际坠星滑落在西方……莫非是指,”李元旻思忖着犹疑道:“西夏?”
耶律皓南脸色淡然,不疾不徐的倾了杯茶,问道:“令兄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
李元旻沉吟少顷,若西夏想引争端,目标自然是相邻的诸国之一,宋国、辽国、回鹘、吐蕃,几乎不用想,他就知道绝对是宋国。
“当年辽国与宋一战,都不曾取胜,你认为宋夏相争,以西夏的国力能赢?”
李元旻静默不语,宋国虽军事羸弱,但广博富庶,风骨与气节更是印刻在每一个宋人的血脉之中,面对强大的外族入侵,哪怕再艰难,也不曾退缩过半分。
耶律皓南嘴角扬起,飒然而笑:“元旻兄可知世上有种人,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李元旻脸上血色霎时褪去,有寒意直冲脊背而上,如临深渊之险。
“你……想做什么?”
“我已经不想复国了,但是有些私仇,仍然还记得。”
临潢府行刺辽使一案,内幕如何李元旻也大致知晓,对于耶律皓南想报仇并不意外,只是他想不通为何要等到现在。
“如今天下时局虽然平静,仍然暗潮汹涌,想要打破此局面,十分简单,”耶律皓南伸出一指,轻轻敲了一下茶杯杯沿,涟漪层层荡漾开来,茶叶随之而动,“茶水一旦动起来,就不仅仅是水的事,还有茶叶,也无法置身事外。”
李元旻微微一顿,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只是人生于天地间,总无法完全做到独去独来,何况处于他这样的身份地位。
“皓南无意连累其他人。”
李元旻的眼眸中暗藏几分沉重:“皓南兄的用意,究竟为何?”
“这重要吗?”耶律皓南唇边的笑意深深:“你只需要知道,我向来言出必践!”
两眼垂落,李元旻陷入一阵沉思,耶律皓南说的不错,他究竟想做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对付李元昊,不可更改,而西夏不可一日无君。
耶律皓南气定神闲看着眼前的茶水,仿佛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物,深邃沉敛的眼眸微微闪动。
雅间外脚步声响起,店小二们鱼贯而入,唱着菜名,将酒菜送来。
耶律皓南看了眼对面的李元旻,唇边漾开一丝笑意,取过放置一旁的酒壶,斟了两杯。
“杏花酒入口绵,落口甜,回味悠长,点的很合时宜。”
收到耶律皓南的目光,李元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又倏而无可奈何一笑:“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确实很合时宜。”
他取了一支,举杯道:“元旻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了。”
耶律皓南很爽快的拿起酒杯,道:“待得一切尘埃落定,定与元旻兄浮一大白。”
“皓南兄可别忘了今日之言。”李元旻郑重其事的说道。
耶律皓南薄唇一扬:“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告辞了。”
李元旻放下酒杯,作了一揖,转身离去,他走到门口忽然顿住,道:“皓南兄可听说过默穆氏神器?”
耶律皓南握着酒杯的手悄然一紧,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