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大作之时，已然离开天门阵的明旌，去而复返，他站在云梯之下，望着苍穹之上突如其来，无比诡异的雷电，一道一道劈在耶律皓南身边，却毫厘之差，全部落空。
他不知是天不绝人，还是人能抗天。
明旌就这么看着，怔怔地出了神，忽然感到面上有湿润之感，他抬手一抹，鲜红的血液染了一掌。
雷电虽然没有劈在少主身上，却还是令他身受内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六年前的天门阵，少主以心祭阵，却因文曲星出生而破，功败垂成，少主重伤垂死，昏迷数月方醒。
如今虽然没有文曲星，却有天雷滚滚，这天象，难道六年前的事，要重演一次？
他脑中混乱不堪，闪过无数画面。
“不可以让他开天门阵，明旌，他会出事的，他真的会出事的！”
成叔也曾无意提起，相国寺内少主师叔所说的死劫，莫非就是指此？
他们拼命的活下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报仇雪恨，重建北汉，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们挺过一切艰难险阻，少主为复国，一度将生死置于度外，然而若是少主出了事，他们复国是否还有希望，还有意义？
他们复国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复仇，是信念，还是执念？
如果命都没了，还复什么国，还报什么仇，所有一切都将成为空谈。
“比起少主，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明旌目中一热，眼眶红了一圈，比起少主，什么都不重要，复国不重要，仇恨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
“少主！”明旌大喊。
耶律皓南垂首一看，猩红疯狂的眼中，连一丝清明都没有。
轰轰轰！
数道闪电，接踵而至，避无可避。
明旌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一掌打在云梯之上，云梯应势崩折，轰然倒塌，正在一边做法催阵，一边闪避雷电的耶律皓南猝不及防，从云梯之上直直坠了下来。
下坠的过程中，耳畔风声呼啸，发丝乱舞，耶律皓南狂乱充血的眼逐渐转为清明澄澈，看着那道闪电直劈下来，他的手还停止在掐诀的姿势一动不动，若不是云梯折断，他站立不稳跌了下来，此刻已然遭遇雷刑？
所以，他终归还是失败了。
他自负天赋卓绝，掌控一切，国破至今，除却失忆的五年，未曾虚度一日，筹划谋算，步步为营，两度复国，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他这一生，为复国而活，为复国而死，也算有始有终，此心应足！
只是他此时心中为何仍有遗憾？
不能带余伯尚杰的骨灰回晋阳，不能终结北汉旧人流亡的日子，不能让他们走出密林深处，活于阳光之下。
还有，排风……
他阖上眼，今生的他注定戎马倥偬，无法相守，此生缘尽于此，若有来生，便遂了她的心愿，落户山水，寻常人家，一生相伴，一世长安，又何妨。
来生……来生……
来生何其遥远，又虚幻，不可捉摸，今生都无法把控，来生他又如何能料？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猛一睁开眼，目中精芒四溢，自暴自弃，从来不是他耶律皓南的行事作风。
耶律皓南看着同他一起倒下的云梯，耳边响起巨响，显然云梯一头已然落地，他运劲于手心，一掌拍在云梯之上，下坠的力道何其之大，云梯在他掌下瞬间粉碎，他却借势腾空而起，衣袍翻飞，凌空虚踏，翩然落地。
明旌惊魂未定，见他安然落地，急忙跑来：“少主，你没事吧？”
“没事。”他摆手，冷声回答。
耶律皓南目不转睛地望着天门阵，唇角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拭，少了他摧动阵法，宋兵有了喘息的机会，意欲重整旗鼓。
痴心妄想，淡淡的哼声从他鼻翼间跳出，双手一动，便要重新启阵。
“少主，”明旌扑了上来，按住他的双手，急急说道：“你不能再开天门阵了！”
耶律皓南怒斥：“你干什么？”
明旌目中惊惧一片：“少主你一启动天门阵，便会降下天劫，明旌绝对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少主出事。”
雷声轰隆，虽然没有再劈下来，却依旧森然可怖。
耶律皓南眉心一沉：“这种天色，耶律隆绪恐怕不会让辽兵按计划入阵，我若不动用阵法，只凭你我二人如何应对，难道你要放宋军离开不成？”
明旌摇首，却仍是抓住耶律皓南的手不放，道：“放他们离开便离开，反正他们在这世上也多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怕让他们多活几日吗，在明旌心里，没有什么比少主的性命更重要！”
“荒唐！今日这般时机，可一不可再！”
“我不管！我只知道只要少主在，所有的希望便都还在！”
耶律皓南无言地瞪着明旌，见他眼神坚定，不可动摇，目光锐利，似要直击人心。
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转目看去，只见重重迷雾之中出现一批人马。
竟是江拙成带着十二宫的人，全部回来了。
“成叔，不是让你们离开吗？”
居然一个个都违抗他的命令？
江拙成掂了掂手中之剑，笑道：“复国是我们所有人的事，岂可由少主一人涉险。”
“不错，我们同少主共同进退！”
“少主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我们绝不会丢下少主，自己逃走！”
“要走便一起走，要留就一起杀光宋狗！”
耶律皓南见群情激昂，心中也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热血沸腾，可是若不启阵，宋军很快就会反扑，此处离澶州距离如此之近，澶州城内的兵马若要增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以他们这么点人，对上人数众多的宋军，跟本毫无胜算，他既然身为他们的少主，就绝对不可以让他们无辜枉死。
“够了，听我命令，马上撤出天门阵。”耶律皓南扫视着他们，见他们一个个蠢蠢欲动，又要来劝他，开口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放过他们。”
耶律皓南按着胸口，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天门阵，以及在哀嚎鬼叫的赵恒，九五至尊的真龙之气，到底不同寻常，天劫之下竟然毫发无损。
他虽心有不甘，仍是只能转身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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