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群星璀璨,杨排风独坐院中仰望苍穹,浩大的天地间,唯有风行过木叶疏枝而发出的簌簌清响,宛若有鸟鸣之声耳畔轻起。
她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找到杨八妹他们,子时一过,三天期限就到了,可她并没有很担心,马上能知道耶律皓南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既然如此,她反而可以以此为交换,救出杨八妹他们。
思量间,忽而传来一阵琴声,慷慨激昂,闻之似有金戈铁马,岁月峥嵘之意,杨排风心神为之一凛,循着琴声,走过一片长廊,清风徐来的竹林深处,她看见耶律皓南一身淡色常服,安然端坐,按弦抚琴,月华轻轻披在他身上,晚风过处,超尘脱俗。
耶律皓南抬首,指下不停,琴声宛如月华流泻。
杨排风安静地听着,曲意纵横,气势磅礴,仿佛有一幅画卷自她眼前从容展开,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是他的天下,然而金戈之声下,她却仿佛听到隐含着的难言之绪。
杨排风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懂琴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正在抚琴的耶律皓南见杨排风摇头,眉头不由深锁,开口道:“你摇头,是不赞成我曲中之意?”
没想到他会问她这样的问题,杨排风想了想,道:“我以前看戏文的时候,听过这样一句话,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哦?”耶律皓南挑眉,饶有兴味的看着杨排风。
“我并不懂琴曲,只感觉你指下虽曲意激荡,慷慨悠扬,却隐含摆脱约束,释放真性之意,然而你做不到,又不可说,所以只能寄情于此。”
耶律皓南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排风,他的心声,在杨排风耳中竟是如此。
良久,他嘴角牵起一丝笑意:“这世间听过我弹琴的人也不在少数,可能通过琴曲,窥得我内心一二者,却只有你一人。”
他想通了一些事情,心情舒畅许多,放缓了手速,琴声如诉,似清泉润过心间。
“我忽然有些明白,当年为何会把玉佩赠予你了。”
玉佩是父王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也是唯一能证明他北汉皇孙身份的信物,于他而言,何其重要,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才会将玉佩赠予一个姑娘,而且这姑娘还是敌国女将。
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他自己,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在初见玉佩时的惊愕过后,他就知道。
无非是因为自己当年喜欢眼前这个姑娘。
当初他一心一意想娶穆桂英,除了她的命格可助他复国之外,也因命格之由,不得不试着去喜欢她,他允她荣华富贵,许她琼楼玉宇,却从头到尾没有动过将玉佩相赠的心思。
相较而言,他六年前对杨排风,或许并不仅仅是喜欢,而是……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自在。
耶律皓南神色异常,他早就察觉到自己对杨排风有着异样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但他想那应该不是男女之情。
那只是自己内心不为人知的深处,残留着对她的记忆与感情,但那都不是他的,是六年前那个耶律皓南的。
耶律皓南想,他居然要去否定过去的自己,真是世事无常。
然而不得不承认,他对杨排风有着好奇,三天的时间,藏着他自己开始都没注意到的心思。
他想知道自己曾经爱过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耶律皓南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我知道六年前,我曾赠你玉佩,允你婚约。”
“什么?”杨排风错愕,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一直以为,玉佩是他想留给她当做念想的,没想到,他内心竟是做了允婚的打算,杨排风想起那日大雨之中,他曾说过,如果复国成功,她便是他的皇后。
原来,他早就给了这样郑重的承诺。
“但是你我之间,终究有着不可跨越的国仇家恨,我有我的原则,你有你的底线,立场相悖,注定为敌。”
夜风轻轻吹动杨排风的长发,也扰动她的心神。
她想,他就是太明白,太清醒了,知道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从不强求她改变什么,所以才会在答应给她机会后,仍然选择离开。
而当时,她竟然一直介怀他的不辞而别,介意他没有出手救庭贵大哥,没有珍惜那些最后的日子,她怄气,一路之上不曾开口同他说过一句话。
如果当时她能不这样任性,肯多理解他几分,结局会否有所不同?
耶律皓南看着杨排风苦涩的面色,原本舒畅的心情竟不自觉变的有点沉重,但他还是继续说道:“虽然我不记得了,不过,我仍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你一命,甚至放你们安全离开辽国。”
他说完,只是静静地望着杨排风,眼神幽暗掩于夜色竹影之下,看不真切。
许久,杨排风才开口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耶律皓南轻声哼笑,几不可闻,只有微扬的唇角,方才看得出他的确是在笑:“只要你告诉我宝藏的下落,我就放了你们。”
他并不确定杨排风是不是真的知道宝藏的下落,但宝藏一事,他始终毫无头绪,只能勉力一试。
所以他在等杨家的人自投罗网,杨宗保若来,自然最好,不来他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有杨家人肯来就行,此刻有杨八妹她们作为筹码在手,无论她是否知道,是否愿意,都只能妥协。
他本可以用迷心大法先问清楚的,只是天门阵留下的伤,让他根本无法施术,若非如此,那日也不必言语相激,最后还不得不放穆桂英离开。
杨排风听到耶律皓南的要求后,有些发懵。
原来他以为她知道宝藏的下落,难怪他会留住她性命,还把她带回府中,任她放肆,她心间拂过一丝淡淡的失落,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期望着什么。
杨排风敛了敛情绪,想到卢善衡已死,这世上大概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宝藏在哪里了,她不想骗他,可是却也明白,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我想见见八姐他们。”杨排风听见自己选择逃避的声音。
“怎么,还想先验验货?”耶律皓南语调有些轻快,“你也做过我的阶下囚,知道我没有虐待俘虏的习惯。”
虽是这样讲着,但耶律皓南终究没有拒绝她的要求,转而吩咐明旌,将杨八妹等人带到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