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寒凉入骨，微风轻送，吹不散薄雾，却吹起杨排风一身鸡皮疙瘩，她抱紧手臂，上下揉搓取暖，看着眼前一语不发，安静走着的耶律皓南，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耶律皓南头也不回地回道：“你不是想去临潢吗，我带你去，就不需要偷偷摸摸了。”
“临潢……”杨排风略做思考，“去临潢做什么？”
他笑着回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片清光流溢，苍茫的雪地之上，晨雾笼罩，层层环绕在他身侧，显得他格外清逸出尘，茫茫炫目。
“杨家人自持忠义，你这般忠心护主，想来他们不会放任你落入我手中。”耶律皓南言语间有着淡淡的冷嘲热讽。
杨排风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引杨家人自投罗网。”
难怪他昨日没有乘胜追击，就那样放少夫人离开了，少夫人身受重伤，如果要来救她，知道对手是耶律皓南的情况下，就只会是宗保少爷和吕公子前来，他们一个身为大宋边境守将，一个是当朝丞相义子，一旦贸然进入辽境，辽国便大有文章可做。
杨排风心头跳动，凄然道：“不可以，你不可以利用我。”
利用，又是利用。
为什么他们每次“初遇”，都是利用？
耶律皓南挑眉，想不到还挺聪明的，他微微笑着，眉梢上扬：“这可由不得你，于我而言，世上不过两种人，一种是可以利用的，另一种……”
“我宁可做死人！”杨排风截口，视死如归。
“可惜我不让你死。”脱口而出的话令耶律皓南有一丝怔然。
他目光一动，说道：“就算你死了，杨家人只要不知道，仍然会来，你倒不如留住性命，没准能在他们来之前，先逃出去呢。”
要不是为了那件事，他才没空花心思管这个杨家人的死活。
果然杨排风听了他的话，面色变了变，垂下头就有些认命的往前走去了。
耶律皓南笑的恣意，杨家这等背主之辈，居然也能教出这样的忠义之人，这算是歹竹也有好笋？
杨排风在前缓步走着，耶律皓南在后紧紧跟随，清晨的雾气笼罩他二人四周，渐渐浸湿长发，直感到凉意透过衣裳，遍体生寒。
耶律皓南越走越郁闷，他竟然又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并且凭空生出许多愁绪与压抑，自他一年前醒来，即使面对整个天下时局的风云变化，都不曾产生这样的情绪。
看来眼前这个女人，果然和他丢失的那些记忆，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杨排风本以为耶律皓南要回他的丞相府，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连临潢府的城门都不入，反而带着她往上山走。
山不算很高，看着有些人迹罕至，道上石阶布满了积雪，古木参天，水清石秀，景色很是怡人。
半山腰有一座清幽的竹屋，耶律皓南推开门后，就只管自己匆匆进屋，留杨排风一个人在外面发着呆，好似完全不怕她会逃跑。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很久没有试过这样空闲了，六年来从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得空她就会陷在过往的回忆里，无法逃脱。
她双手合十，闭目诚心感激上苍。
过了许久，日渐中天，也不见耶律皓南出来，杨排风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起身去找他。
竹屋清幽整洁，前堂后院，一应器具勉强算是齐全，但房屋并不大，杨排风没一会儿就差不多把竹屋找了个遍，最后终于看见耶律皓南在一间屋中闭目打坐，行气吐纳。
杨排风轻轻推门进去，原本想叫他，但想到这时候叫他，他估计也听不见，便在一旁的桌边坐了下来。
如今见到他还活着，真是不可置信，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宛如在梦中一般，真怕梦会醒来。
随着打坐时间加长，他额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杨排风不由自主的迈步走到他身边，抬袖想要替他拭去汗水。
几乎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忽然顿住，手悬在半空中，以如今他们的关系，容不得她有这样亲密的动作，她心中微微发涩，轻轻阖了阖眼，一时忘记要将手收回。
耶律皓南突然睁开眼，寒意逼人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杨排风还停在半空的手，然后转到她身上，一言不发，却气势慑人。
杨排风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愣一愣的，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不会以为我想偷袭你吧？我才没这么无聊。”
“你恐怕比这更无聊。”他定定的瞧着杨排风，唇角勾起难以忽视的弧度。
杨排风脸上一热，难道他闭着眼，又知道自己刚才想干什么？
“你方才为什么不动手？”耶律皓南撩袍起身：“就算杀不了我，至少伤了我，你就可以离开此地。”
“就算要逃，我也不可能选择偷袭打伤你这种方式。”杨排风心道，却没有说出口，她微微仰起头看着耶律皓南，不自觉间带了几分苦笑意味，说道：“我可不想再被你掐一次脖子。”
“再……掐一次？”耶律皓南咀嚼着杨排风的用词，掐脖子折断颈骨，的确是他惯用的杀人手法，下手从不留活口，但听杨排风这句话，显然是说她曾是个例外，耶律皓南思忖着，目光逐渐深沉了几分。
“啊！”杨排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水眸微转，急忙道：“我只是想来问问你，这里有没有纸笔。”
耶律皓南亦不再和她多做纠结：“你要纸笔做什么？”
“我每日都会抄写经文。”杨排风见耶律皓南沉默着看她，仿佛在思忖她话中真假，她也不想解释：“有吗？”
“随我来。”
耶律皓南带着杨排风来到书房，便径自拿起一本书，坐到一旁软塌之上，翻看起来，完全不理会杨排风做什么。
杨排风心无旁骛地抄写着《往生咒》，这篇经文她抄过成千上万次了，早已倒背如流，不知道抄写了多久，她感到腕间有些酸，便轻轻搁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
“想不到你的字写的倒是不错。”耶律皓南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
杨排风微微一笑，眸光灵动：“我只是写的多了。”
“方正端庄，气韵流畅，且骨力凛然，颇有男子之风。”耶律皓南取过她放置在一旁的经文，认真的点评。
书者，心画也，杨家人的字有此正气风骨，倒是难得。
“男子之风？”杨排风好似只听到这一个词：“因为我是杨家将啊，平日舞枪弄棒，自然一般姑娘多几分气力。”
耶律皓南本还想说些什么，听到杨排风这句话便倏然住了口，他没事做什么要跟姓杨的啰嗦，放下经文，他背过身去，望了望天色：“该用饭了。”
见耶律皓南走了出去，杨排风心中疑惑，她刚四下走动的时候，可没见这里有庖屋，该不会又要吃野果吧？现在这种时候也有野果吗？
不过，她早已饥肠辘辘，是以赶紧收拾好经文，简单整理了一下书案，便跟了出去。
屋外多了一个提着食盒的年轻男子，身量较高，剑眉虎目，一身蓝色劲装，干净利落，他瞧见杨排风跑出来，短暂的错愕过后，对耶律皓南道：“少主，她……”
耶律皓南转而看向杨排风，顷刻收回目光：“明旌，随我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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