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献马

皇家马场，烈马在少年手下不安地嘶鸣着，马尾不时扬起落下

——这是一头高大的红鬃马，据可靠的马场人员说，这有很大的几率是只汗血宝马

武将们跃跃欲试的同时，心里也泛起了同样的不安

皇帝陛下如今还正值壮年，想必是不愿让人先出风头

——但这匹马现在就在皇帝陛下的右将军手上打着鼻哼，他们可不想受到皇帝的眼刀之后又被马儿摔下来

那才叫人间尴尬

游子矜可有大人先来试试？

少年站在马场中央，仰起头笑着道

他一头被高高束起的长发带着少年鲜衣怒马的意气风发，抬眼的时候一双凤眼眯起，眼尾一点泪痣在阳光下闪过不明的光芒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瞥了他一眼，笑骂道

余少倾不知礼数！

少年扬起嘴角，拍着身边的马儿，敏捷地躲过出其不意的一尥蹶子，旋身轻轻踢了一脚

游子矜陛下，您不着急微臣可着急，着寒冬腊月的，梅花都开起来了，臣还嫌这儿冷得很呢

说着他嬉皮笑脸地做了个古怪的表情，皇帝哈哈大笑起来，随手点了个人

余少倾定南侯，你且去试试，那臭小子鬼精鬼精，就算是朕也得当心点

旁边的池骊掀了掀眼皮，眼里泛起一点涟漪，随即重归平静

定南侯便笑着上前，打着哈哈道

“老臣一把老骨头了，实在不敢争抢，此去就当是抛砖引玉，权当给陛下落个笑柄了。”

余少倾诶，定南侯说笑了，朕看您老当益壮，如今风姿更胜当年，说不定便能降服这只烈马，给府上添个彩头

如今正逢年关，少年挑了挑眉，不做论断，只是看着定南侯从楼上下来，走到他面前

游子矜定南侯，请

随即又低声笑道

游子矜这马性情可暴烈，您老人家悠着点

随即少年把缰绳双手递了出去，便恭恭敬敬候到一旁去了

定南侯打量了一下他，从鼻子里喷出来一口气

“用不着你这个小辈操心。”

随即翻身上马，烈马发出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冲出一大段距离

——驯马，通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游子矜记得自己刚从蛮族三王子的手里把这匹马抢过来的时候，那个只不过比他大几岁的青年的眼神似是痛恨，又像悲鸣

看得出来这匹马已经陪他度过不短的年岁，还没到他手里就已经开始狂躁不安

甚至踢伤了军队里的士兵

青年被他压着，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下去，他只是低声道

“赤焰在你的手里，会过的比我好吗？”

游子矜挑眉，指了指那匹发疯的烈马，对它的主人道

游子矜至少你在这里听我讲两句话，还是会被砍头，但是它如果肯停下来听我讲两句，就可以摆脱被炖成马肉汤的厄运

游子矜我觉得对你来说，应该挺划算的

他们两个都明白，这匹跟随了三王子过分久的烈马并不一定愿意听从第二个主人的指挥

况且这匹马已经即将从壮年迈入老年，说到底还是会下去陪他

但此时此刻，他觉得三王子应该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游子矜觉得，这对高傲的主仆，并不愿意侍奉第二个主人

三王子只是道：“我答应你去劝服它，你要保证，至少它离开的时候，必须是完完整整的。”

——否则这匹神骏的烈马，会不顾一切地，撕咬这座军营，带走它必死的主人

游子矜其实觉得，三王子不太像那些粗糙的蛮夷，他更类似中原地区的某些王孙公子，天潢贵胄，有着一点他学不来的书卷气

他的母亲据说是一位被掳去的汉人女子，草原的王者折辱了她，又留下这个孩子让她独自抚养

三王子的汉文名字叫盘黎，游子矜跟他在临刑前的几天一起去给那匹马做了点思想工作

——当然，有时候游子矜会一个人过去，借着盘黎的光，给那匹好像通人性的马上点眼药

这匹一定会死的马，终于同游子矜定下了一个协定

反正游少爷是相信它听懂了，并且依靠幼时就开始混迹马堆的直觉，确认了这匹马的想法

开玩笑，寻梅的话他也听得懂，没道理到这儿就不行

游小少爷心气儿可高的很

——

游子矜站在马场边缘，后边正抵着小阁楼升腾的热气，恍惚同外面的白雪是两个世界

骏马在马场上飞驰，游子矜百无聊赖地看着武将和皇帝陛下眼睛里的征服欲和兴味，轻轻笑了笑

池骊少将军……

游子矜不会怎么样的，你别瞎操心，你家少将军我还有分寸

游子矜那匹马可比人聪明的多

池骊闭上了嘴，沉默地看着定南侯骑着骏马绕了几大圈，被上下颠簸几乎喘不上几口气

游子矜眼里泛着冷淡的光，愈发显得他矜贵逼人

少年十四岁去战场，鲜血汇成血流，从他的剑上流下来，少年冷淡地回头，扫了几个和他一同上战场的武将子弟，嘴角是不近人情的弧度

随后他因为战功赫赫，一路从士卒升到百夫长，再是副将，最后成了定北军的右将军

少年的刀剑在战场上磨得锋锐，一如他本人一样，泛着冷淡的寒光，稍不注意就要刺伤他人

池骊是定南侯家的庶长子，几乎算是被流放到了塞外

定南侯府家宅不宁，有一个善妒的主母和色厉内荏的主人

他的生母林氏，因为后宅迫害而死，他不久后就被送到塞外，结识了游家小公子和其余几个副将

池骊的字是他自己取的，定南侯甚至没怎么过问，连冠礼都并不打算给他办，游子矜知道后只是冷笑一声

他说

“我的副将，不需要定南侯府来抬高身价。”

于是池骊就一直跟着他，做到了游子矜的左膀右臂

游子矜的字其实很早就定好了，只等他寒冬腊月的十六岁生辰一过，就公布出去

私下其实已经在军营流传起来

兰君，君子如兰，步步端方

——

游子矜一直等到骏马扬起前蹄嘶鸣，才慢慢悠悠往前走，定南侯被甩下来，此时站得还有些不稳，那匹马踢踢踏踏地走过来，长嘶一声，游子矜挑眉笑了笑

他招招手，池骊上前把表情复杂的定南侯带回阁楼，随即下来候在一旁

有了定南侯做先例，那些学艺不精的已经不敢再上，只剩下几个人还在跃跃欲试

清朗温和的少年音破空传来，带着温润的热气和笑意

余寒秋孤来试试

游子矜收了点笑意，轻轻啧了一声

太子殿下凑什么热闹，这匹马可护主，要不是他在盘黎身边混熟了脸，他的车队走到一半就能被这匹马掀了

游子矜太子殿下，这匹马性烈，您金玉之躯，不似我们这些军汉，微臣实在不敢让您涉险

余寒秋无碍

余寒秋走下来，朝着他温声道

余寒秋有什么事，孤担全责

余少倾子矜，由他去吧，我朝太子，总不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他高声喝道

余少倾那还如何治国安邦！

余寒秋谢父皇

余寒秋回身行了一礼，走上前来，朝着游子矜伸出双手

游子矜……太子殿下何必如此

游子矜子矜一介武夫，实不敢当

余寒秋此言差矣

余寒秋孤一手为这骏马，折服于其神骏，心向往之

余寒秋一手为了游少将军，折服于少将军赫赫战功，保家卫国，实乃当世英才，值得受孤此礼

游子矜……谢太子殿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游子矜殿下请，若感到骏马脱缰，请速速唤臣姓名，臣即刻赶来相救

余寒秋孤知道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翻身上马，游子矜转身离开，身后马蹄扬起马场的薄雪，纷纷扬扬洒落在他衣角

狐姜你看，我就说要惹大麻烦

游子矜……嗤

游子矜出事了叫我，你们盯着

游子矜合上眼，玄色衣袍的少年朝着他笑笑，从他手里接过了骏马的缰绳

游子矜……麻烦

游子矜嘟囔了一句，池骊看了他一眼，被少年瞪了回去

游子矜你少给我胳膊肘往外拐，盯着定南侯跟盯着什么似的

游子矜回头等我得空了再找你，狐姜，你最近看着他点

狐姜好嘞！

狐姜笑眯眯地看着池骊，游子矜转过身，垂首开始打起了瞌睡

他在路上睡得最少，生怕时间内没赶到，又要拖拖拉拉很久

正好这个时间用来补觉——居于深宫的太子殿下似乎还有两把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