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我爸做回本行，生意有了起色，家里条件好了不少。只是爸妈两人仍喜欢翻旧账，互相折磨。
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留在藏区执教。稀薄的空气和淳朴的民风，让人洒脱。
我被分配到林芝地区波密县下辖的一个小村落。这里虽说生活条件同自然条件一样恶劣，好在盛产松茸和羊肚菌，胃里一暖，倒也不觉得日子难熬。
我的家信一向汇报自己万事顺利，实则颇为坎坷。
这里的孩子认为放牛比上课重要，我时常站在讲台上只能看到下面三两个孩子。
彼时我已经可以在海拔三千米的土地上奔跑，课余功夫全花在上山下河去捉我的学生。效仿过诸葛先生七擒孟获之后，班级出勤率终于像样。
孩子们课余没什么消遣点缀，我费了一番功夫，托人买了台天文望远镜，是反射式小口径的入门级，给他们开阔视野已经足够。
这里地势高，晴朗的夜里，像是伸手就能摘到星辰。
小乔会寄来一些有他参与的天文杂志，往往我收到时，已经比杂志上标的期数晚上两三个月。
许是因为我许久不归家，四目相对的父母认清长久陪伴自己的还是彼此，关系终于有所缓和。
他们开始像别人的父母那样，絮叨一下陈年往事。我慢慢从他们口中知道一些事。
比如当年小乔知道了我家的情况，请求他的继父以市场两倍的价钱雇佣了我爸。
比如这些年我不常回家，家里都是小乔在照料。甚至我爸再次做生意，也是他出的本钱。
在他口中，我跟他依旧亲密，只是我不便回家，他才受我之托如此行事。
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岁那年。
我爸在墙根同邻里念叨王婆子的女儿不检点，单身带个孩子却总有男人上门送东西。
我跟小乔站在拐角，听个正着，他直瞪的目光像是要穿墙而去，灼烧在说话人身上。
他从那时起，就对我爸十分敌视。
我拍拍矮我半头的他，像大哥似的说：“你别难过，他们胡说的。以后谁敢乱说，我替你揍他！”
他转过来看我时目光晶亮。
不过这流言还是很快传开了。大人我没法打，就将胡同里鹦鹉学舌的孩子挨个儿揍了。
那位叔叔不知怎么也知道了我爸曾传了那样的话，导致小乔的妈妈之后更加避他不及。心里生出了嫌隙，才会暗地里为难我爸。
而这些，其实都不关小乔什么事。
经此一番，多年来压抑的想念破闸而出。
我点开小乔的对话框，在那句不知被他问了多少次的问句后面回复了一条消息——
现在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你。
他居然秒回了一句好呀。
我手指有些发抖，将保密了许久的地址发出。
我还记得他说想去高山大河间观赏更多的星，等我见到他，就告诉他，这里确实如他所料，能无比接近夜幕，能看到更多的星子。
或许我躲进深山，也是受了他当年那番话的影响。
七月下旬持续下雨，川藏这条最险峻的公路，越发状况百出。
降水频繁，道路湿滑，交通隐患极大，客车都已停发。我嘱咐他不要急着过来，安全第一。
本以为起码要一个多月之后他才会到，谁想第二周就收到他即将抵达的消息。我特意收拾妥当，搭车去镇上接他。
电话打不通，我站在镇口从上午等到天黑。最后等来的是闪灯的警车。
警察在路口立了禁行牌，同大家解释，降水使得河流上涨，几十里外爆发了泥石流，已有50余米路段堵塞，压到了一排车。并一再嘱咐：“封路了，安全第一。我们刚从那边过来，有辆车主人已经不治身亡，我们看到他的物品中还有一份小行星命名的证书，想来是位天体方面才学出众的青年，真是可惜。大家千万不要私下上路，免得发出这样的惨剧，让亲友痛心。”
我僵硬地站在，静静听着关于这场事故的所有细节……
风挟了雨丝打来，我脚下一晃，有些站不稳，手机还停留在同他发消息的页面。
最后一条，他写：十五岁时许下的生日愿望，最近才终于实现，希望没让你等太久。曾经得你关照多年，以后 请让我照顾你。
我的眼泪滑过脸庞，许下的约定要努力实现啊！
怎么可以说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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