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整个饭厅之中无人说话,阿乞摒着呼吸等待着一个结果,心中一颗心脏砰砰乱跳,万分忧心地看着桌上的那只空碗,或许往后,他就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过日子,但是他不后悔,绝不能等到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带来的结果要好。
藤如散与金棠隐了身形坐在窗前也担忧地看着一桌人,藤如散悄悄地靠近阿乞道:“如果,他们不要你了,我与金棠就一直跟着你,你不孤单。”
阿乞侧了侧脸,没有说话。
这时城主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声,负手走到身后的墙前,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幅字画,那上面只写着两个字,清静。
那是邵亭安的祖父写的字,只望家宅清静。
“其实,自你进我邵家大门之后,我便觉得,你与寻常孩童不一样,你说话,你的眼神,便是那么稳重内敛,安儿虽然也读书自率,可是他仍有平常孩童的顽皮和放纵,但是你没有。自小,我就见你,不招蚊虫叮咬,凡是落脚的地方,总有飞鸟蝴蝶围在你的附近,家里,也从来没有鼠患蛇灾。
“随着你长大,我发现,你的记性也尤其的好,而且,你半夜进我的书房看书我也是知道的,但是你看的,却是那些奇怪的书,城里发生的一些光怪陆离之事,你都能轻易解决,郎中们说,城民们生了怪病,你一经过,便都能好,上回那个村落里的事,我也记忆犹新,那些衙役们解决不了的,你在,便能解决。
“再上一回,在你外祖父的家中发生的事,也是与你有关,原来,你却是这种身份。你们的祖父及祖上,是驱妖世家出身,其实,年少时,我也跟着他们跑过江湖,也是见过一些古怪之事,但是,你祖父不想让我参与其中,而我对此也并不热心,这才与你们的叔父分成两类,衣钵由他继承,而我,则上了战场。
“不过,邵家自有一条家规不可破,便是与任何人结交,都不得是妖,是怪,是魔,是鬼,是灵,不得与其中任一同道,否则,便是违背家训,是要承担家法的,知道邵家的家法么?砍去左手为戒!”城主猛地转过身来看向阿乞。
阿乞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了,听了这话,忙起身又跪下急道:“阿爹,我这就走,我不再与邵家有什么关联,阿爹不要用家法,是阿乞不对,是阿乞不知轻重,是阿乞太过贪婪家的滋味,贪婪有爹有娘疼爱的滋味,我走就是了。”他哭了出来,磕着头,邵亭安上前来扶着他,揽着他,不让他磕头又对城主叫嚷起来:“爹,阿乞是我的弟弟,是我把他带回来的,若说是违背了家训,要罚,也该罚我,若是让他走,我便与他一起走,不为难爹和叔父。”
城主夫人也起身走到两个孩子身旁看着城主正色道:“我已然认定阿乞是我的孩儿,他已然离家半年,我这颗心都快死了,现下他好端端的回来,你若赶他,便连我也赶走吧,你便留在这里,保着你们邵家的荣誉与名声!”
“阿娘!”阿乞惊愕地抬头看向城主夫人,城主夫人则蹲下身来抚着阿乞的面颊道:“不怕,往后,有阿娘在,你绝不孤单。”
“对,还有我。”邵亭安也说,阿乞又看看他。
对面的城主叹口气摇摇头道:“我方才只是在说邵家的家规,我何曾说要赶阿乞走了?这家规也是数十年前定下的,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再说,阿乞救过我们全家,甚至救过帝王,即使他是妖又如何?我是他爹,我便连自己的孩儿也护不了么?那我当的什么城主?”
此话一出,三人面面相觑,城主上前来先将城主夫人扶起,邵亭安也拉起阿乞,城主夫人嗔怪地对城主道:“你就不能说个明白?还以为你不讲父子之情,夫妻之情了呢。”
“哎哟,我的夫人啊,我们一起生活了这许多年,你却还不知道你相公我是何等样人品么?我有妻如你,有子若他们,还不知足?我那弟弟若是回来追究,我大不了,不当邵家的人就是了,再说,他云游四方,鬼知道他现在何处,这些年也从不来信,若是突然跑来干涉我,我也不给他好果子吃。”
阿乞长长地吁了口气,听着城主说了这番话,也不由笑起来,身后的藤如散也叹道:“真被这老头给吓死了,我就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嘛,来,拿银子吧。”说着向金棠伸出手去,金棠冷着脸道:“我可没说要跟你赌的,我也觉得城主不是那样的人。”说着转身穿墙而出。
“哎,金棠,你不能耍赖呀,方才明明说跟我赌一两银子的,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你给我说清楚,把银子给我!”藤如散说着也追了出去。
阿乞心中大石已然落下,一家人又守在桌旁饮酒吃肉好不快活,吃到快结束时,城主夫人突然笑道:“阿乞啊,有件事,阿娘也要告诉你,是喜事呢,之前,你一直不在,虽说我们都盼着你,寻着你,可是,有些事,也是不能拖的,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就是双喜临门,下月初,安儿,便要成亲了,你猜是谁,你也识得的,就是那个杨若梨,还记得她吧?她爹亲自上门来提亲的,那时,你阿爹还正挂念你,也不曾答应,后来,他又来了几次,实在推辞不掉,便应允了,那时我还想,若是你能来便是最好的。”
后面的话阿乞没有听清,他只听见那句,下月初,安儿成亲这几个字后,脑中便像是崩了一座山似的嗡然炸响,他只觉得全身突然冒出冷汗来,指尖发麻,握着的筷子也掉落在地却浑然不觉。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那些菜肴,又觉得双眼升起一团白雾来,他身体摇晃着,忙一手扶了桌沿,一时,又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阿乞,你怎么了?”城主问了几声后,阿乞才听见,忙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摆手道:“哦,无事,许是,喝多了吧,好事,是好事。”他喃喃地说着便起了身来道:“阿爹,阿娘,我喝多了些,先回房去了,你们,再……”他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后,转身快步往外走,刚一走出,脚下不稳,又险些摔倒,一手忙扶了什么,紧紧握着,片刻又觉得疼,回头才看见,自己竟然将手落在墙头上,那里不知道何时钉了一颗钉子,手心正被扎出一个血洞来。
他握紧手踉跄着往回走,身后一串脚步声追来,右臂便被扶住了,他回头,见是邵亭安,于是站定,勉强笑着道:“我没事,你再去与阿爹,阿娘说说话吧,我没事的。”
“还说没事,都走不稳了,我送你回去。”邵亭安还是握着他的手臂,他低头看着那双手,突然就要跌下泪来忙别过头去一步步往回走。
进了院,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外,将手臂从邵亭安的手中抽出来,又勉强地笑道:“好啦,我到门口了,你回去吧,对了,忘了没恭喜你,就要,就要……”就要什么他说不出口。
“爹娘定的。”邵亭安无力地说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