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降生

——千年后

“家主，湖！”

修邑与夫人正坐在花架下谈诗赋词，闻言立刻起身去看。只见广阔的湖面上升起一片细密的金丝，随着波涛起伏闪耀，流光溢彩。修邑此生都未见过这样壮阔的景象，一时怔在原地，直到夫人忧心忡忡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夫人可是那位出事了？

修邑回过神来，并不言语，只将左手探入水中。

龙吟声高亢刺破耳膜，从龙渊之底传来。修邑已猜到了几分，故作镇定地缩回手，抬眼看向族人吩咐：

修邑布结界。

“可这里不是有天君的封印……”

修邑立刻布结界。

修邑打断了族人的话，确实没有时间解释了，如果他猜得不错，那长存现在的情况一定很糟糕。跃入水中前，他回眸深深看了眼夫人：

修邑我去去就来。

龙族产子是惊破九天的大事，往先龙族自己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布结界生产，如今天君在他们身上下了桎梏，无法动用灵力，便只能依托其他的结界分散或者用“非常手段”强行封锁灵力，已避免灵力外泄，将周遭都夷为平地。修邑不识水性，凭借秘术暂时潜入。龙渊之底到处都是下了死咒的禁锢，稍不留神就会灰飞烟灭，幸好护心鳞与龙族有感应，他才能避开那些要命的玩意儿。

龙渊极境是上实下虚的秘境，转入虚境后光影黯淡，十米开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水中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香味，修邑这才反应过来，湖面那片闪耀的金丝是龙血。

他忽得止住了深入的冲力：只见眼前的水域泛着一片冰蓝色的光，与金丝混杂在一起，数十根巨型石柱插入不见底的深渊，石柱上是古老的图腾以及生锈得差不多的铁链。其中最中心的那根上，正盘绕着一条冰蓝色的巨龙。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存的真身。

长存看上去十分虚弱，修邑忍不住就想靠近些，问问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粗重的声音：“你这小蛇还真是胆大，竟敢靠近这地方。”

修邑连忙回头，就见身后的虚境中，不知何时已聚了两条龙。

“既然来了，就在旁边看着吧。”因距离远，修邑分辨不出是谁开的口。

修邑晚辈修邑，见过二位叔父。

他恭敬地朝着二龙作辑，复又担忧地看向长存的方向，

修邑敢问叔父，这是？

出了什么意外么？

“别靠近，你我在此等待即可。龙族产子一旦收到惊扰，就前功尽弃了。”

“想不想让长存欠你一个人情？”

修邑若有晚辈帮得上的地方！

“你拿你的护心鳞接住那颗蛋。长存他是有恩必报的人，你护他的孩子，他定然重谢。要不要试试？”

左边的龙低声呵斥：“别废话，老东西，快点取鳞下来。多大岁数了还哄人家小蛇仅有的一片护心鳞？”

“逗他好玩嘛。”右边的龙嘟哝了一句，很委屈的模样。

修邑很早以前听说过龙族，似乎是因为太过强大，他们有时超然物外有时又天真单纯。但直到真正和他们相处，才能明白这份奇怪的坦荡和磊落是如何的自然。

修邑没说话，左手按住心口。

二龙瞧见了他的动作：“诶，你小子！”

那是一片亮蓝色的鳞片，在一身墨蓝色中异常显眼，泛着粼粼水光。修邑知道长存等不及，刚取下便用灵力送到海柱边，那颗不断下沉的暗红色的蛋停止了移动，被浅蓝色的游丝包裹住。修邑凝望着那颗龙蛋，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前辈说的对，那是自己仅有的一片护心鳞，理应在更紧要的关头护自身性命。然当时修邑脑中只有一句话——幸好赶上了。

修邑叔父既然开口了，那我的护心鳞应当比龙鳞更合适些。

修邑微微勾唇，笑着解释道。

“确实不假。寻常龙鳞不过护得龙蛋周全，而灵力溢满无从收敛就会冲击四周生灵。本应由护心鳞来收拢的，不过长存他……”

这句话戛然而止。长存生产完后便幻化回人形，端坐于虚境中调整气息。他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竟是坐了足足有半刻钟才起身，修邑随着二龙化为人形迎了上去。

长存有朝一日，长存必定重谢。

他声音很轻，眸中带着感激的神色，语调平缓。

修邑您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千万年都见不到一次呢，也算开了眼界，见了世面。

修邑看着长存怀中的龙蛋问，

修邑您是用血封住了灵气吗？

长存别无他法。

长存意外的坦诚让修邑越发疑惑，且不说他独自一人孕育子嗣的问题，为何不用护心鳞护住蛋呢？难道……又和长离有关？

长存这孩子不在桎梏内，应当能修习秘术。我三人动用不得灵力，还得劳烦你教授他。

长存依然没有解释一切的缘由，修邑已经隐约猜到了长存之所以俯首称臣，是因为这个孩子。而他确实成功地铤而走险，在天君的眼皮底下，生下了这个孩子。

修邑是。

长存关于这孩子的身世，还望你对族外人保密。

长存额上的龙角展现出银丝一样的纹饰，下端火红色的蛋壳也微微亮起，火红色的细密纹路慢慢爬上洁白的上端，看上去格外美丽。

修邑望着这一幕，无奈漫上心头：他仍无法置身事外，成为龙族的共犯。

长存的手腕还在淌血，金色的血液化进水里，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纤长的睫毛颤动，垂眸看着怀里的蛋，眼中无限柔情，

修邑犹记在湖岸边触及到龙血的刹那，蓬勃的灵力瞬间冲击着毫无准备的修邑的元神，险些伤了他。自己身为家主尚且如此，若长存不以损伤自身为代价锁住生产时的灵气，只怕不止龙渊极境，周遭也难逃一劫

修邑晚辈省得。

修邑拱手作辑。

长存点头当做知晓了，再深深看了修邑一眼，便转身回龙宫去了。剩下两条龙对着修邑又是一番嘱托，才放心离去。

那场大战分明没有伤到他们分毫，长存也未尽全力，那为什么要向天君低头？做阶下囚被软禁在龙渊之底和做自在的龙遨游九天极境根本不可能是同样的感受。

修邑想不明白。也许对他而言，这就是天机，需要谨慎参悟，行差踏错一步，就满盘皆输。

他守了龙渊极境整一千年，才知道长存有孕；也不知道解开所有的谜团还需要等待多少个千年。

「或许有生之年，也看不到真相吧。」这句话在修邑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抬头注视着这片虚境逐渐清明，紫色的禁锢在未知的暗处时隐时现：管他呢，他又想，若是一生都未知晓，那不就意味着顺遂安乐吗？那他情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