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存跪在地上领旨谢恩。
在他恭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后,天边黑压压的乌云才散去。唯一一片留下的,是负责押解叛乱失败后被镇压的龙族去往地底牢狱的螣蛇一脉。
修邑天君已经走远了,您起来吧。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长存回眸,就见一袭青衣的男人站在殿外,恭敬地朝他作了一辑。
长存敛了神色,他不认得这个人,且也不关心他是什么身份。
修邑对长存很尊敬,与他是否战败无关,对于修邑而言,亲族之间的情谊远超天君所下的命令。何况权柄的交接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只是修邑还有一点不明白,龙族最后为什么接受天君的招降。他当时去得晚,只剩下荒芜一片的战场。
长存起身,摆摆手示意修邑不必特别关照自己。
修邑退回原地,低头站着。
长存瞧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在好奇什么。垂眸掩住神情,抿唇问道:
长存你在想我为何会拜他,是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清秀的脸颊上干涸的血迹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多狼狈,卸下头冠的他披散着银色长发,带了几分慵懒的气质。
修邑没有搭话。他好奇,但止于情理,若是长存主动说起来,他便听;若是不说,他还能追问不成?
长存我要等他。
长存的语气平淡,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柔光熠熠。
修邑迟疑了一瞬,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心地问道:
修邑难道您……
有其他的打算?
龙族是曾经的天地共主。彼时混沌初开,天地万物借灵气而成灵识,山川草木江河湖海一一成型。凭借第一口灵气,以自身血脉牵引,才筑成这九天极境。不过龙族设九天极境后就隐世而居,一晃上千年也不曾出现,成为了传闻中的存在。
于是乎,诸神混战,都想争这天地共主的位置。最终如今的天君坐上了王座。
传言说成这般,倘若龙族真的存在,怎会不出现?可直至天孙池晏出世,当年那些知情的诸神早已没落,关于龙族的传闻愈加神秘,真假难辨。九天内不敢公然表态的人占多数。
就在情况越来越诡辩莫测的时候,龙族出现了。以长存为首的一批远古巨龙,叛乱,战败,最终成为龙渊之底的囚徒。一切发生得这么快,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像修邑这样连战场都没到的神祇大有所在。
据说,长存实力之强,连天君都碰不到他衣角分毫。然当他明明已可取天君性命时,却忽而收手称降。
修邑不知传言真假,天君急召螣蛇一族入宫,便是因为螣蛇是龙族亲族,有龙鳞相护,无翼而飞,地位尊崇。放眼九天极境的天宫,唯有螣蛇一脉还算是有资格看守龙族。
修邑只知道天君恨不得剿灭龙族,却不得不因为一个人放弃。他知晓得不多,单轮辈分,寿命长及日月的龙族每一位都是他的长辈,因此不敢逾越。
长存天君不能杀我。
长存模棱两可地开口,抬起血眸朝着天宫外看了一眼,仿佛忆起了什么。
龙族久居世外,不同凡人,每一条龙的生死都足以撼动天地气运,更别提命理最重的长存。如若天君真的动手,天灾一时半刻只怕也消抵不尽。
只不过在这个漫长如神话一般的故事里,减抹了一人的存在,那就是长离。
这世间见过他的人,算来数去,只有天君与龙族几位辈分最长的人而已。至于这人现在何处,有何秘密,也只有这几个人心知肚明。
修邑天君的确不敢。
修邑躬身道,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他立刻垂下眼,心中暗暗一惊:那冰蓝色的,可是长存的龙角?虽然角是龙族崇高地位的象征,但一般不会轻易外显。难道长存是在向天君示威?
长存是不能。
长存点到即止,转身往深不见底的龙渊而去。素锦的长袍沾了许多污秽,入水的前一刻化为光滑的白蓝色龙鳞,由水洗去了。
修邑并不知道,那时他所见的长存额上冰蓝色的半透明龙角并非对方有意显露。而是因他有孕在身,实在收不住。
——龙渊极境
龙族的子嗣不多,龙渊之底零散地住着几条龙,成日在自己的宫殿里打瞌睡,仿佛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提起兴致。偶尔有金光从渊底升上来,修邑便会上前将秘术解开。絮絮叨叨的声音就从湖底传来——原是嫌弃他们岸上的螣蛇一脉太吵了,不好休憩,让他们安静些。
修邑无奈地摇头。
螣蛇一脉本在岐山住得好好的,天君亲自来请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修邑是想置身事外推脱几句的,奈何天君早已猜到他会这般,凉凉撂下一句:
天君我听闻螣蛇曾受恩于龙族,如今龙族战败要受困于龙渊之底,你也要置之不理吗?
龙族和天君那一战险些毁天灭地,九天极境内人人自危,谁都不愿趟这滩浑水。然而大局已定,听对方的意思,也不是要治龙族于死地。他修邑虽不及诸神将领来得有权有势,但多多少少能帮衬一二。想到这,修邑才勉强答应下来。
龙族在龙渊极境生活得很惬意,不吵不闹的,也算是好管的“囚犯”。螣蛇一脉定居于岸边,和岐山的生活一般无二。修邑深知自己没有退路,又隐隐有些期待长存与那位传闻中的龙族族长长离将会作何反击,便就如此安顿了下来。
总之与龙族相处的日子,并不难。